对不对?
敖烈听着,却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猛地弯下腰,笑得喘不过气,笑得泪流满面阻抑不住。
“我喜欢大哥?”
他反问着,声音沙哑发抖,“喜欢那个一本正经死板无趣的男人?喜欢那个心里除了龙族大业再没其他的男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师兄,开玩笑也该有个度呐……”
孙悟空静静看着他。
看着他眼里再也藏不住的悲哀如深海的绝望之色。
这种神情,他再也熟悉不过。在那明知无望却飞蛾扑火的七百年日日夜夜里,他承受的也是这般要焚烈一切的苦楚煎熬。
敖陀被孙悟空那目光看得心间生了密密的刺,笑着笑着便落于无声,只剩喑哑。
他垂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鹰愁涧磨灭了他原本暴烈的性子,也深埋了他所有不可言说的禁忌心思。
往事缥缈就如云烟,看着早已过去。可只要风一吹,便会云烟化雨,下了一地淅沥淋漓。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敖烈掐着掌心,半笑着似真半假,“他终究是我的兄长,他心里装的终究只是另外一人。我不过是他众兄弟里再平凡不过的一个。不过是与他抢心上人的嫌恶存在。我的喜欢和不喜欢,有什么重要吗?”
他从来不是没有什么过往。只不过,他的秘密太深了,像口暗而冷的井。
他原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将这个秘密道出口,也不会有人猜到。
他把自己的心意藏得和种子一般深,除了死亡再也无法连根拔出。
可孙悟空那双火眼金睛,看透的不仅是人,还有心。
“当年我想尽办法拆散他们,不惜插入其间当个第三人,装作要把陀儿抢过来。可到最后呢?”敖烈呵笑着,宛如自嘲,“他当着我的面,一字一句说着,要我娶妻生子,别再纠缠敖陀。哈……为了他爱的人,他让我娶一个自己压根不爱的人……”
他闭上了眼,咬紧了牙。
被喜欢的人逼婚,这是什么感受?
普天之下,或许只有他一人知晓。
“那时他看着我,眼里满满的全是戒备,全是距离。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看他发这么大的火,为了他心尖上那人,为了不容于世的痴情。”敖烈抚着额,笑意凛冽如寒冰霜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是他的弟弟,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凭什么,凭什么他能给予敖陀想要的,却不能给予我想要的?”他抬头看着孙悟空,眸里似蔓延着哀凉红意,“凭什么他能为了敖陀放弃自己想要的,却逼迫我去接受自己不想要的?”
他咬牙喊着,眼眶红意摇摇欲坠。
“是,我喜欢敖陀,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他原以为那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然放下了。可终究,他还是凡俗人,做不到出尘,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我喜欢一人……举世不知。”
敖陀说着,以掌覆面,明明嘴角带笑,声音却半颤抖。
白龙马有个秘密,从来没对任何人道出过口。
他喜欢一个人,喜欢了整整五百年。
他为他失魂落魄,为他火烧明珠,为他面壁鹰愁涧,也为此生不再相见取经上路。
他是他的兄长。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
是他永远也不可能融化的寒冰。
【——我笑你痴心妄想。】
也是他……痴心妄想的存在。
他们之间从没有什么求而不得。
因为他压根不能求,也求不了。
敖陀好歹有个结局,可他啊,连个开场都没有,就已经仓促退场。
孙悟空看着他,如看夜色,默然无话。
第二日,他去西海将摩昂请了来,天空那时乌云沉压,像个盖子般倾倒下来,压得人直喘不过气。
一百年过去,摩昂再也不是当日那失了稳重的年轻人。反倒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开始学会将所有心思和情绪藏在心底,扎成囊袋,密不透风。
只是当他遥遥看见天光下与记忆里不甚相同的那人,呼吸终是骤然促了一瞬,心头悸动。
“陀儿……”
他低低唤着,如同暌违了千万句喃语。
敖陀本不知敖烈带他上岸做什么,看见摩昂之时却受到剧烈冲击,睁大双眼呼吸翻涌,开口声涩哑得仿佛这一生都没说过话。
“你……怎么来了?”
摩昂没有回他,等不及便长腿一跨奔了过去,一把将那人紧紧搂进怀里。
他贴在那人鬓旁,摩挲着,喃喃着,流下了泪,“陀儿……我的陀儿……”
他找了百年,落拓百年,沉哀百年。兜兜转转,却终是又找着了此生至宝。
敖陀被他抱得如同箍入骨肉,他看向不远处遥遥立着一脸淡漠的敖烈,心下颤动间突然明白了为何摩昂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你不是不要我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他忍住抽噎,跺脚瞪目,扬声质问着。
“谁说的我不要你?当年我四处奔走,打算准备些法器助你渡劫,哪料父王后来说你外出修行渡劫,不会再回西海。我只道你知道父王给我招了亲事,恼我气我怨我,所以不愿见我。”摩昂将头抵在那人肩上,抱得极紧,声音发颤,像是怕一眨眼就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场梦,“整整一百年,我找了你整整一百年。陀儿,别再走了,回到大哥身边,好不好?”
“你没娶妻?”
他低着头抽着鼻子,那模样看来像个失而复得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