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不是故意想激谢春残,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他的速度并不可能突然发生长足的进步,进步的是他的感知。
从他进入这片雪原的第一天里,他呼吸的节奏就隐隐和此处的风声韵律相合。那时洛九江满心都陷入了那块人骨的惊骇之中,对此并无觉察。
然而在整整五天眼也不敢合上一次的高压之下,不久前的一场围剿追杀成了最好的催化。而在一场残酷的战斗之后,洛九江又心无旁骛地疾奔了大半个时辰,竟无意之间心窍放松,感知力更进一步,冲破了一处重要关卡。
在上一局赌里,洛九江还未能完全适应新的感知力,但如今已经可以了。
谢春残若有所思地看了洛九江一眼,到底还是双臂一展,飘飘如乘风细叶一般落在洛九江身侧的一棵大树上。他戏谑地一笑:“你要再拿这话硌我,我保证你不用再期待下半生的幸福,我这就了结了你的下半生。”
洛九江蓦然抬起头来,向谢春残注目许久,直到看得谢春残眉毛都不自在地连连跳动,他才沉吟道:“不知是否有人告诉过谢兄,你说话带点口音?”
谢春残愣了一愣才明白他的意思,登时气笑道:“九江现在真是一点也不怕我了。”
“小弟平生怕的东西不多,谢兄恰好不在此列。”洛九江微微一笑道,“何况就是先前谢兄一箭对准,手指一松就能射穿我的脑壳的时候,我也不曾怕过谢兄啊。”
谢春残意料之外地挑起眉角,似笑非笑道:“你要是不怕我,难道还要谢我不成?”
“确实是要谢你。”洛九江坦荡一笑,“谢兄当时于我脱围解困,免我死于庸人之手——哪怕下一刻谢兄的箭尖就对上我的脑壳呢,能死在谢兄箭下总比死在他们手上要强。”
顿了一顿,洛九江揶揄道:“至少别人都是管宰管吃,只有谢兄管杀管埋啊。”
谢春残仰头大笑!
他半晌后才用一种包含兴趣的语调道:“我看九江不像是只会空口说谢的人。不知你愿不愿给我随便杀了,以表谢意?”
“那谢兄就想太美了。”洛九江手指一拨,手中如夜长刀便连刀带鞘滴溜溜在他手心上转开了一朵花来,“天下间只有力竭战死的洛九江,没有坐地等死的洛九江。谢兄若真起此意,不妨张弓试试。”
“……算了,我现在不想看你力竭战死。何况我硬是拖你来陪我下赌,再要你酬谢也说不过去。”谢春残将自己一双手摊开在眼前看了又看,“空嘴说谢我也认了,你再谢上几声,就算已经报答过我了吧。”
“哎呀,那我可真要好好谢谢谢兄的大恩大德。”洛九江闷笑出声,用饱含调侃的语调热烈道,“谢谢谢兄,谢谢谢兄,谢谢谢兄啊!”
谢春残:“……”
谢春残正解下腰间水囊欲饮,却被他连着三声三字谢叫得几乎喷了出来。
“你这是谢我?你这是叫我这辈子再不敢受你的谢。”谢春残嗤笑道,“求求你不要再谢了,简直折了我的寿。”
“说谢也是谢兄,说不谢也是谢兄。”洛九江从怀里掏出那半只没油没盐的烤鸟来啃了几口,“要我说谢兄每每出场吟诗,不如照着诗里改个名字,往后我直呼谢兄名字,这才亲近。谢兄现在的这个名字,实在让人不太方便称呼。”
谢春残饶有兴趣道:“哦?你要我改名?”
洛九江吐出一块鸟骨头,一本正经道:“不错。正所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谢兄若是改名叫做谢春红,我从此便可叫你一声小红,若改名叫做春花,我也能唤你一声花花。哪怕是改个名叫谢春葱呢,大葱老葱也照样叫得。可谢兄偏偏以‘残’字做尾,这样一来不管我怎么称呼谢兄,听上去都像在骂你一样啊。”
说完这话,洛九江疾疾向旁边闪身一躲。果不其然,他耳边掠起一道劲风,一时只闻“夺夺夺”三声,三箭入木,他眼角余光偷瞄一下,那白羽箭尾犹在不住震颤。
以此地林木的硬度和韧性来看,这三箭简直是下了杀人灭口的死力气。
“谢兄这是要毁尸灭迹?”
“你谢兄这是义愤填膺。”谢春残冷笑道,“我现在看出你确实没怕过我了。”
洛九江哈哈大笑:“谢兄也知道,这鬼地方要找个人说句正常话都不容易,难得我能遇上谢兄。你追杀我时我当你是个难缠的对手,一局终了后咱们聊上几句,我当谢兄是个特别的朋友。对手需要尊敬,朋友需要珍惜,哪里有什么怕和不怕?”
“……”谢春残默然不语,凝视了洛九江良久。
“好。”半晌后谢春残缓缓开口,“为了你这敢和我做朋友的胆色,我放你一马,这局赌注就不要你剃个大秃瓢。你去写上几个字让我看看,算是这局输给我的筹码。”
洛九江摸了摸险险与自己告别的三千烦恼丝,诚挚道:“谢兄要我写什么?”
从谢春残的表情上来看,他好像很想让洛九江写几句“洛九江是个没蛋蛋的大秃驴”,但临到最后,他嘴唇翕动一下,只低声道:“你就写个‘谢春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春残:“你说朋友需要珍惜。”
洛九江:“正是。”
谢春残:“但从你的表现来看,我觉得你不怎么珍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