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正在低头拨弄盘里的肉,闻言笑了笑,道:“也是,我不就想这般?”
顾轻侯张了张嘴,没再说出话。
这段饭吃的兴味不高,荣王偶然说些府里的笑话,顾轻侯淡淡的听着,但话说的不多。
天色已晚,房门紧闭,荣王盘腿坐在玻璃窗下,借着窗上的凉气散热。
他只着内衫,向后挺着腰,坦然坐在榻桌前,顾轻侯坐在他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桌,还隔着桌上的昏黄烛火。
荣王摊开两只胳膊,头向后仰,努力抻着脖子,晾了自己一会,右手摸上肚子,拍了拍,道:“胃里难受。”
人吃饱喝足,精神愉悦时,行为宛如稚童。
他忽而向前一栽,趴在小桌上,笑道:“顾卿,我给你画张画。”
荣王说完拿起旁边一只细笔,扯了一张素纸画。
烛火昏黄,烛火下的人却自体泛着荧白,如牛奶,如脂玉,双目盈盈,唇边点着一个慧黠的微笑。轻薄的白色内衫交叉,虚掩着肌肤。
光洁白皙的胸膛,光洁白皙的手腕。
顾轻侯警戒地微微向后闪躲,心道:“所谓淫王。”
他脱口而出,“□□艳画我可不看。”
荣王喷笑,抬起脸,瞪着他:“我何时画过□□艳画?”
顾轻侯反问,“那你怀里的黄纸上,画的什么?怎不叫人看?”
荣王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什么。
怀里的纸早没了,他想了一想,身子前趴,拽来顾轻侯的一只手,左手轻托着,右手拿了细毛笔,伏在桌案上,细细描摹。
这只毛笔又细又软,执笔人下笔又轻,软毛从手心划过,像是故意挠痒,挠的顾轻侯脊背发麻,几次想收回手。他收不回手,却不敢极近的看对面的人,别扭的闪躲着目光。
荣王慢慢地画了一会儿——也许不是一会儿,只不过是须臾,只是顾轻侯觉得是“一会儿”。
他收回笔,放开手。
顾轻侯立刻撤手,转过手掌,看他画的什么。
然后他皱起眉头。
竟然是一只小鸡?
说是“小鸡”也不确切,似是肥美的,躺倒的……
荣王道:“烧鸡。”
顾轻侯抬起头,震惊的望着他。
荣王道:“我以前养的狗儿,最爱吃烧鸡,我每年给他烧纸,都要画上烧鸡送给他,算是个念想。”
他忽而挑眉,露出一个坏笑,向前欲抓顾轻侯另一只手,“我还会画糍粑,来我给你画一个……”
顾轻侯自然慌忙躲闪。
与荣王拉扯几下后,他不禁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心中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淡淡的奇怪滋味。
他挣开荣王,两人各自坐稳,慢慢整理着自己的衣冠,他迟疑道:“所以那些是祭纸?”
荣王点头:“嗯,我每次给它烧纸,烧的东西都是兴之所至,故此都自己瞎画了。”
他叹了一口气,“有的画得不好,不知球球能不能收到……”
顾轻侯望着他,静了许久,终于慢慢地道:“其实……人也好,别的生灵也好,骨肉即灵识。肉身没了,一切都没了。”
他看着荣王。
荣王不笑了。
他调动舌头,却不忍再说下去,“你知道的,你该懂的。”
荣王木着脸,双目半垂,“我不懂,我想不开,人死了不是去地府排队么,不是还能再来一世么,”他的眼睛含着泪光,“万物生灵,有爹有娘,有亲友故交,还有这么多牵挂他们的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他的眼泪默默淌了下来,“这是天道么,天道怎么能这般无情,这般残忍!”
顾轻侯沉默下来,他道:“天道就是这般无情,这般残忍。”
他看着荣王,“想开些,生老病死,都属自然,”
荣王闭上眼,眼泪肆流,他摇头,道:“我偏不!我父皇我母后,我的球儿,我都忘不了他们!我也不想忘了他们,我不要旷达。”
顾轻侯垂眸:“人生路上往前走,有些事,只能忘了。”
荣王哭着说:“可是,我忘了他们,他们多么孤单!我就是要记着他们,每一个祭日,每一次祭奠,为他们掉眼泪,好教他们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想着他们。”
顾轻侯看着他,默默无言,心中和喉头像是堵着什么东西。
他心道:“天道残忍,但,或许也不残忍。”
那夜里,他不知自己是怎样睡过去的,待他清醒过来时,天已微亮,他躺在床上,懵了一会,自觉被中舒柔,身上轻快。
他许久未曾这样酣畅睡一整夜,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原来今夜只着贴身的里衣?
他自从来到王府后,日夜提心吊胆。这里毕竟是他人的家,他人来去自由。顾轻侯夜里怕有什么意料外之事,从来都是穿戴整齐,内衣外衫,腰间藏剑,一应俱在。
他盯着自己的衣袖,忽而掀起被子往里窥视。
内衣松散,露出大半个胸膛。薄如蝉翼的衣料贴着腰身,向下。轻柔地包裹着两条修长的大腿。
顾轻侯顿住。
这是谁帮他……
他忽然扭过头。
一张床上,与他相距不过一尺之处,荣王安安静静地躺着,白皙的侧脸,睫毛卷长,鼻子挺翘,闭着双目,正是一种无辜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