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病的烧还没退,脸颊依旧带着抹不正常的绯红,眉头紧锁,张着嘴喘息不定,似乎在梦中熬着酷刑。
蔡吉忙了整个下午,一把骨头都给忙垮了,还是没有半点起色,急得岑立差点把茶馆拆了。
“这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特别是手,这儿,这只手以后都别想动了。老实说像他这样的温病,用不着半天就能死人,更何况心脉先天残损的人?”蔡吉把王病的左边袖子拉起来,朝司马烨道:“你在战场见过有人的手伤成这样的?不止这一只手呢,他四肢筋脉俱损,以后都别想跑跑跳跳提重物了,当然那得他有以后,这么说吧,现在他的身体比被匈奴俘虏的奴隶还要惨,我只能吊着他这一口气,剩下的看他自己的造化。治好他…请恕在下不才,无能为力,惭愧。”
蔡吉从没见过伤得这么重的病患,无端对这个清秀少年生出些许同情,也更加痛恨加在他身上这诸多伤痛的人。
最后一句话不仅说给司马烨听,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岑立应该是从认识王病到现在听过很多这样的话了,听得现在心都麻痹了,痛不起来,就是感觉有风从胸口破漏的地方吹进来,空落落的。
司马卫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疾病名称,立马就慌了:“怎么会…他……”
岑立一直看着王病,一阵久到让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低声呢喃道:“他不会死的。”
蔡吉:“你以为人是铁打的?先天心脉残损,一个温病就能要了他的命,人伤成这样,能撑到现在你就该感谢上天再烧香拜佛了!”
岑立没有理他,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就转身出了寝室。没人过问他要去哪里。
这里除了王病,没一个把他当人看。
其实岑立也不是去多远的地方,王病的毒瘾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发作,他得找到贺知年,无欢都在那个小鬼身上,如果他还在西阳门附近的营帐的话,那这事就容易多了。
岑立走出茶馆,把孤云的尸体小心翼翼放进麻袋中,挂在马鞍,然后翻身上马,离开茶馆。
阿牛已经在刘百的箭雨之下牺牲了,现在的马脚力根本不能和阿牛相比,但是岑立没时间难过,他得把王病安安全全带离这个鬼地方,他不能失去这个拖着病体受尽折磨还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其实岑立他就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鸟,有一天笼子外突然来了一只和他毛色相同的鸟,他却冲不破这铁笼,去与其追寻更广阔的天空。
冲不破牢笼,那就只好一起陷入其中。
其实人十分复杂,很多人会因为得到以前求之不得的东西而狂喜,失去后痛心一阵,时间久了心如止水,加上各种类似“命里有时终须有”的自我欺骗的安慰,又在这样的欺骗中慢慢堕落,还愚蠢地以为是新生。
上天垂怜,岑立在一个拐角处,终于找到贺知年。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魔怔,似乎半空有一张珠帘档着看不清彼此,贺知年身边还有两个人,看起来都跟他差不多岁数,而且还长得一模一样,岑立记得这对双生子,在平阳的时候,王病在摔得粉碎的马车里死死护着这两人。
岑立并不好奇这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准确地说是根本没心情去管,他朝贺知年说道:“‘药’带了吗?”声音里听不出着急或是难过,跟他现在给人的感觉一样,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贺知年:“带了。”
苏锦好奇地抬头,眼珠子来回看着两人,突然“啊”一声尖叫起来,道:“你是……太子殿下?!”
岑立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一直不想面对自己的身份。他身上流着融了这四个字的血,杀生罪孽如倒挂在头顶的一把剑,一辈子就这么挂着,不知何时落下。他拥有可能平凡人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威望和‘信徒’,却也不曾有过平凡人视为平凡的快乐,不是幸福,是简单的快乐,他都不曾拥有。
苏师听得自家哥哥这样说,睁大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
——
昨夜岑立大军一走,不出半个时辰楚军便来袭营,贺知年看到王病被人带走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只是依照人的本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挣扎,人被带走是在一呼一吸间的事,等他反应过来掏出匕首割断绳子后,那些来去自如的轻骑兵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大火烤干了他的泪水,贺知年踉踉跄跄走着,在地上辨别马蹄印,可那串马蹄印早就被因粮草被烧光而发疯的赵军踩没了,一个印记都没留下,他徒步走着,根本没希望追上那些训练有素的轻骑兵,他不知道他们掳走王病干什么,但绝对不会是好事,不然王病为什么扔下自己独自前去。
他太弱小了,什么都没做成。贺知年想:既没医好那人的病,也没能保护他。
贺知年跟丢了魂魄似地走着,无视身边的大火和大叫逃窜的士兵,他不知道去哪里找人,也不会骑马,小时候在匈奴营帐里倒是被马骑过。
在那些拿刀就能判定别人生死的人眼中他只是只小蚂蚁,在混乱的世道面前他连风暴中的沙粒都不算,这样的他要在茫茫人海里找到王病,想想,真是精神之伟大堪比螳臂当车,想法之愚蠢略胜蚍蜉撼树。
贺知年浑浑噩噩漫无目的走着,突然被身后的马撞倒,他趴在地上扭头看着马上的人。
马上的人正是苏锦和苏师。那日两人从马车中摔下后就昏了过去,被岑立仍在敌楼里不管,后来钻进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