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战要求,其一,供应西北军所需全部粮饷,其二,便是拜他为帅。第一个要求,无可厚非,第二个要求,他也毫不犹豫应承。大军出征,总需一个统帅,秦王就是自己不提,他出于种种考量也会把帅印授给他。何况他很清楚,如此决措于他有益,对秦王却并无太大实际意义,就像即便他封任不悔为讨伐元帅,真正指挥得动西北军的只有秦王一样,除了正面应对楚王,秦王便是掌着帅印,也调不动任不悔手下一兵一卒。
这些事,秦王心中该是有谱。
他有些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向他要一样对自己没有多大用处的东西。
萧纵垂眼,看着军士朝臣万千双眼睛注视下,单膝跪在他脚边的男人,宽厚的肩背即使俯着身依旧紧绷凛然,低垂面目,不见神色,长发束冠,一丝不苟,华贵玄色的王服蟒袍,宽大的下摆铺于身后,随风轻翻,俯跪的身躯岿然不动,一身的锋锐似乎被敛起。如此默然低头,俯首为臣,就好像横亘于他们之间的那些忌惮防备忖度威胁和不敬、犯上,都不曾存在。
放眼高台之下,百官军列端肃仰望。
萧纵微微吸了口气,“楚王不仁,有违天道,天下共逐。秦王,朕授你帅印,封征南元帅,统帅王师,发兵南地,替朕讨伐逆贼。”微微踏前一小步,将帅印交在一双大掌中,萧纵接着道:“朕的安危,天下安危,托付秦王与众将士,望秦王,莫要负朕厚望。”
“臣当勉力剿贼。”低醇浑厚的声音续着萧纵未散的话尾,听不出什么情绪,秦王起身,魁伟的身形乍然遮挡萧纵视线,狭长的眼微闪,掀起眸中惯有的一抹犀利,如若斧凿的面孔,精湛逼人。
咫尺之内,萧纵微微怔了怔。
一旁侍者奉上酒盏,萧纵抬手举了酒,“朕愿王师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秦王一手握着杯,看着萧纵许久,仰头喝下送行酒。他喝得不快,在萧纵面前只一步处站着,仰起脖子的时候,露出紧束的王服领子下,脖颈上几乎挨着颈脉蜿蜒向下,那道泛白狰狞的疤痕。
“看什么?”秦王甩了酒杯,瞥了瞥萧纵的目光,“怎么?担心了?”他神色未动,依旧平静而冷峻,只唇角似乎微微扬了扬。
萧纵冷淡地瞥开眼,“秦王,你该启程了。”
“皇上不送臣一程么?”秦王开口的同时伸手一把抓住了萧纵袖袍下的手。萧纵微微一愣,刚要抽开,秦王已经侧转过身与他并肩而立。
高台之上,面朝底下万千臣众,秦王牵抬起萧纵的手,声音低沉含在喉间却不容拒绝,“皇上,送我一程。”
广袖之下,带着薄茧的大掌抓握得极紧,萧纵眉头微微皱了皱,面色有些发硬,但众目睽睽,却不便挣脱,所幸……袖摆遮掩,乾坤都盖在底下,倒不至于人前失仪。
拾着台阶,萧纵不知道算是牵着人还是被人牵着,穿过百人礼仪仪仗,下拜将台,他面色略显寡淡,外人所见,却正是天子天威之色,手引出征大将,一派君臣同心振奋士气的端肃之态。
高台下左右分列百官,禁军军阵布后。萧纵与秦王并肩下了台,淡着面色走出没几步,袖子下握着他手的大掌这时忽然松了松,然后,他感觉手背上干硬的触感摩挲了几下,接着,有力的手指在他掌心里缓缓刮划摩动起来。
实在是,太放肆了!
萧纵面无表情,眼角余光下意识斜了斜,只瞥见身侧秦王坚毅深刻的侧脸,神色惯常冷峻,目不斜视,看着前方。
掌中摩挲却一直没停,萧纵屏着一口气,默然片刻,不动声色反手一把握住了秦王那只略是粗糙的大掌,脚下步子提快,径直引着人到了秦王那匹通体乌黑个头彪壮的坐骑前。
微微一使力,脱开手,萧纵声音微沉,“情势紧急,兵贵神速,秦王早些启程,朕在京师等你的捷报。”
秦王面色微微凛了凛,下一瞬,唇角扯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诮,百官随在几步开外,他侧身站在马前看了萧纵片刻,狭长的眼中不见一丝情绪,翻身上马,“皇上放心,臣定诛司马庸。”
张扬的锐意和嚣悍之势似乎在跨上马背的一霎那间从秦王的鬓角王袍中四散开来,他持缰在马上,逆着日光的面容模糊不辨,萧纵却能清晰感觉到居高睇下来的视线中惯有的锋利。
秦王未再发一言,调转马头,策马直接驰上了驿道,稍远处整肃列阵的狻腾营亲卫见势,缓缓驱动胯下坐骑,马蹄刨起厚土上阵阵尘籽,须臾间隔开彼此距离,追随在驿道上疾速远去的骁健单骑之后奔腾起来,蹄声轰鸣,呼啸雄壮,卷起漫天沙尘。
萧纵站在臣众前,直到飞扬的尘土在极目处消失。
当日握着那道八百里加急送到手中意图难辨的觐见表,他曾想他如论如何不会放秦王走。那是于家国、于人、于己,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现在,他以最隆重干脆的方式送秦王出京,没有指派任何监军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