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家军南下了窦建德依旧杀到了虎牢关前听闻李世民带来的消息,程名振脸色苍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窦建德。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的仇恨早已被时光冲淡,剩下的,却是钦佩、遗憾、畏惧和厌恶,诸多感觉交织在一起,说不清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
如果有可能,这辈子他都不希望自己能窦建德再碰面。不仅仅处于对此人的敬畏,而且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惋惜。在过去人生中某段最黑暗的岁月,是窦建德, 用一句咱们不是贼,恃强凌弱,鱼肉百姓者才是贼,让他重新看到了人生的方向。虽然只是萤火虫一般的微光,但在墨一般的长夜,萤火虫的微光也足以照亮 人的眼睛。
世道不公,窦某为天下公之杀一人无辜男子如杀我父,辱一无辜女子如辱我母达官显贵也是人,咱们也是人,都有资格好好活下去。他们没理由 一定将咱们赶尽杀绝,咱们更不欠他们什么,不比他们矮半头这些窦建德曾经说过的话,一遍遍于程名振耳边回响。在人生的某一段时间,窦建德的形象于他眼 里是那样的高大。然而,这个高大的身影倒塌之际,却又是那样的猥亵和突然。
只因为王伏宝巨功难酬,窦建德就干脆杀了他。只因为准备拿平恩县为都城,窦建德就不惜设下圈套准备将洺州营一网打进。他曾经痛恨世道不公,誓言建立一 个公平公正的国度。结果,他所做的却与所说的完全相反。他曾经藐视达官显贵,认为天地间所有人都一般高矮,他建立的朝廷里,却比任何一个朝代更等级森严。 他反对滥杀无辜,到头来,王伏宝、宋正本、郑燮这些追随者,却一个个死在了他的手里
孤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见程名振迟迟没有回应,李世民非常理解地笑了笑,低声说道。
不,不难唯恐李世民心里生出更多误解,程名振慌不急待地解释。话说出口了,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这下,真是越解释越麻烦了,只好尴尬地笑笑,继续补充道:末将,末将是说,窦家军看似来势汹汹,其实却外强中干,并不如想象的那般难对付
哦说说李世民的目光明显地亮了一下,笑着命令。关于窦家军的具体实力,凭借其以往的战绩很难得出确切结论。这支军队曾经将名满天下的李世绩 徐茂公打得丢盔卸甲,也曾经硬撼全盛时期的王世充,令洛阳兵马始终无法渡过黄河半步。但同样是这支军队,却先后两次败在了幽州王罗艺之手,二十万大军 被五千虎贲杀得抱头鼠窜,终生不敢北望。幽州军的实力和前两家的实力相差真有这么大么李世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在数年前他曾经亲眼见过罗艺麾下的那支 塞上虎贲,精锐固然堪称精锐,但已经军中暮气已生。凭着昔日的剩勇,以一当三有余,当五已是勉强。若想将四十倍于己的敌军杀得落花流水,简直就是白日做 梦
然而,偏偏梦中才有可能的事情,却在现实中发生了。并且连续发生了两回。这不能不让李世民对虎贲铁骑当日的敌手,河北窦家军的实力倍感困惑。与虎贲铁骑相对时,窦家军简直像无组织的流寇般不堪一击。与其他兵马交手时,窦家军的表现却又令人瞠目乍舌
其实窦家军从来就不是一个整体,所谓窦家军,应该在中间加上一个联字,揣摩着李世民的心思,程名振慢慢说道。
一个字,登时又让李世民的眼神亮了亮。说得好。这个联字太妙了。二十万大军,中间多了这一个字,实力就要打个对折
程名振笑了笑,轻轻点头。这支大军,前身乃为河北各路绿林大豪的喽啰。窦建德勉强将他们召集在一起,却从来没能真正整合过。守土作战,背后就是自家 父老乡亲,众将士还能齐心协力。一旦远离了老巢,到陌生的地面上与人交手,军中诸将就难免各怀肚肠了。想浑水摸鱼者多,肯独臂擎天者少
好李世民抚掌赞叹。听将军一席话,让孤眼前豁然开朗。对上虎贲铁骑时,谁都怕自己损失大,所以二十万大军一触即溃。与略阳公交手时,窦家军上 下肯定起了护巢之念,所以个个都能悍不畏死。如今窦建德不老实在家等死,偏偏领军过黄河来与孤争锋,呵呵,他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也不能完全这么讲王二毛笑呵呵地插了一句,窦建德的眼光非常长远,比起王世充、朱璨这些家伙来,高了不止一筹半筹
哦李世民眉头轻皱,不明白王二毛想表达什么意思。
唇亡齿寒,恐怕只有窦建德一个人这么想王二毛笑着补充。
殿下想好先打哪路敌军了么程名振笑了笑,低声提醒。
李世民哈哈大笑,眉宇间顿时涌起豪气万丈:孤今天跟别人核计了一整天,却一直没下定决心。听了两位将军的话,想再犹豫也难了。王世充乃一豚,今天有口食吃,便不会管明天的死活。窦建德堪称英雄。孤明日先去虎牢会一会这个英雄,回头再杀圈中之豚不迟
程名振和王二毛会心一笑,起身送秦王下山。窦建德能点倾国之兵南下来救王世充,是因为他看到了夏、郑两家唇亡齿寒,一旦洛阳城破,唐军掉过头来第一个 要收拾的就是他窦建德。但王世充却未必看得到这一点,窦家军与大唐激战时,他十有要作壁上观。总想着能坐收渔利,却不会想到自己已经死到临头。
孤亲自领兵取对付窦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