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阁。
郑观潮跪在殿内的金砖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长流死死盯着一串数字看了良久,终于轻轻合上奏疏,叹道:“郑卿起来吧。”今年征上来的税比往年又低了许多。罚跪于事无补,她就是把郑观潮拖出去砍了也变不出更多的银子来。
“这份奏疏只报实数,未做丝毫明细阐述。朕料想你还有话说,才宣了你来。”注意到郑观潮的目光有意无意间似在一旁的李婉身上掠过,长流遂接着道:“尔等都出去。”
待殿门重新合上,郑观潮这才斟酌着开口道:“陛下容禀,臣以为造成税收降低有两大主因。”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瞥见陛下听得认真,却并没有不悦的样子,这才接着道:“第一,历年来农户有减无增。第二,盐税总额一年不如一年。”
“先说说这第二条吧。”国家控制盐铁就是为了防止地方造反,以及增加国库收入。每年盐税占到国库总收入的一半还多。
“是。大禹开国初期用的是‘开中法’,鼓励商贾向边军纳粮换取盐引。但自先帝爷灭藩之后,边军除了嘉陵关一线,其余各州已经荡然无存。因此‘开中法’就显得不合时宜。李相公便主张用‘折银法’取代旧法,那些盐商不再需要运粮到边关,只要直接交银子给户部,换取盐引即可。”一顿,郑观潮苦笑道:“原本这法子是不错的,可惜,微臣的前任王善王大人出手太过阔绰,发出去的盐引比大禹全境所有盐场生产食盐的总量还多出不少。”
长流点点头。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通货膨胀,盐价被大幅抬高,最终倒霉的是老百姓。
“如今盐价是三百钱一斤。可朝廷实际抽取的税银每斤只有两钱。这中间的巨利都进了盐商的腰包。”一顿,郑观潮平缓道:“这些盐商都是太渊巨贾,垄断盐业已有几十年之久。”
太渊李氏,五姓之首。郑观潮点到即止,长流却已然通透。李嗣同身为门下侍中,在朝中自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朝廷虽然明令禁止皇亲国戚、朝廷命官以及家属从事工商业,但并没有规定同乡不能经商。李嗣同动一动笔墨,朝廷贱卖盐引,国库和老百姓两头吃亏,银子却如流水一般进了盐商的口袋。而掌管盐引的前户部尚书王善是五姓之一的王家人,此事必然也在柳青纶的默许之下。
“说说第一条吧。”
“是。微臣惭愧,微臣有负陛下隆恩。”郑观潮扑通一声又跪下去,接着道:“陛下吩咐微臣不可逼迫农户太紧,不可增加田赋,应当以增加农户数量为主,臣却没有做到。”农户数量不增反减,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长流长叹一声,道:“郑卿起来吧。此事朕心中有数。”早在几年前,柳青纶便联同几个世家大族封山占水大肆圈地。圈地的方法很简单,放高利贷给农户,让他们用田地抵押。一旦农户还不上银子,田地便归士族所有,他们再雇佃农来种地。甚至更多的情况是农户还不上银子,便直接成为世家的佃农,耕种自己原先抵押的土地,却不再是这块地的主人。王家逼死佃农大致也由此而来。
士族原本就无需纳租服役,他们拥有的土地越多,国家可以征收田赋的土地就越少。士族兼并土地,使得平民身无立锥之地,男子只能依附士族成为佃农,女子则为奴为婢任凭驱策。久而久之,依附于士族之下的人就越聚越多,朝廷可征税的“户”自然越来越少。
简言之,世家门阀越壮大,朝廷就越穷困。长年累月下来,这些集官僚、地主、士人于一身的士族利用手中职权制定各种利于家族的国家政策,逐渐掏空了国家,养肥了自己。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长流坐了这把金龙椅,才明白前世大禹为什么不堪一击。只怕当时洛轻恒打进来的时候,整个国库就剩下一个空壳子。那些世家门阀只知道中饱私囊,外敌入侵便束手无策。后勤不济,顾涛就是再会练兵打仗也白搭,何况前世顾轩这个废柴还是见鬼的镇国大将军,不全军覆没才怪。
郑观潮告退后,长流凝视着案上的另一份奏疏。微微泛黄的薄纸间露出字条的一角——“加赋工商”,字如其人,清逸到了十分。翻开奏疏,细看其上书法,楼凤棠刚出道的时候写的字笔力不及如今浑厚,却显得异常秀骨清奇,倒跟韩毓的有几分接近。
长流让韩毓去将楼凤棠早年的奏疏都找出来,其实并没安什么好心。楼凤棠如今刚过而立之年,为官却沉稳持重,叫人找不到丝毫破绽。想了解他,只能从他还青涩的时候寻找突破口。何况,她苦心培养韩毓,不过希望他将来能够长江后浪推前浪,让楼凤棠这个前浪死在沙滩上。故而让韩毓摸清楼凤棠的路数便极有必要。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韩毓会找到这样一封奏疏。
只是,十年宦海,不知他是否本心依旧?
“旺财,你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地干什么?”长流正要唤人,一抬头便瞧见旺财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