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进了舱内,片刻后,游炬正等得心焦,那汪姓船主总算出来了,却苦笑着对这边摇了摇头,游炬正待询问,忽听哗啦一声,对面画舫二层上的竹帘高高卷起——却见帘后偌大二层只设了一席,却有足足十数个华衣美服的侍从伺候,内中不乏雪肤碧眼的胡姬并黑如漆炭的昆仑奴,或跪捧金盆玉盏、或手持蕉扇拂尘,团团簇拥着一个旁若无人、斜倚锦榻的少年郎!
这少年望之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乌发束着嵌明珠镶美玉的紫金冠,着杏色掐金线锦绣广袖绸袍,里穿圆领绛紫春衫,姜色绫裤,颈挂璎珞、腰束宝带,结石榴红攒花宫绦,架在榻尾的一双锦缎粉底皂靴上对绣麒麟,仔细看去,那麒麟的眼珠还特别攒了黑曜石、鳞片用了赤金丝、爪用紫金钩,以显得活灵活现,简直是从头到脚都写满了雍容华贵四个字,他半靠鎏金琉璃嵌宝枕,双目微闭,一手为枕,一手执扇,那折扇开开又合合,望之意态闲适,惬意之极——这少年倒是惬意了,游炬这边差点都要疯了!
游炬当下也无暇叫人掩护,径自上前一步,几乎站到了船舷上,仰头喝道:“这位小郎君请了!敢问这只猎隼可是小郎君所有?还请速速唤回,让舍妹进舱躲避!”游炬如今心中已是怒火滔天,奈何一来那猎隼还在上头,若这少年当真是隼主,得罪了他故意起来伤到卓昭节可不是小事!二来这少年装束排场都非常人能有,游炬性格似游霖,自来老实怕惹事,虽然忧急如焚,但还是忍着气好言好语的说着。
“呵!”游炬话音方落,却见那少年懒洋洋的睁眼,翻身坐起——游炬这边还道他要答话了,不想他连看都没看外头,微扬下颔,两步外一名跪捧银盘的昆仑奴立刻将手中银盘高举过头,另一名雪肤碧眸的胡婢觑着少年的眼色,伸出欺霜赛雪的一双手,执起银盘上的一把拂林风情的珐琅酒壶,往琉璃樽中斟入半盏赤饮,恭敬的呈上,那少年伸指接了,运腕微摇,看了几眼,才端到唇边喝了一口,就随手递回银盘上,立刻又有一名婢子跪奉上雪白的绸巾,让他擦拭了嘴角和手指,这才慢条斯理的抬起头,隔着江南春日的烟雨,但见他剑眉轩昂入鬓,双眸幽黑,肤色皎白,鼻梁尤其挺拔,仿佛也不似纯粹的汉人,淡淡的、漫不经心的、用明显的长安口音反问,“什么猎隼?”
游炬这边都是一呆!
就听那少年身旁一人笑着道:“对面的郎君怕是弄错了,咱们把船靠过来,是因为某家的小主人方才远远望见这边的小娘子一直盯着湖面看,就好奇过来看看湖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小娘子冒雨看了这许久?至于这只猎隼嘛……呵呵!”
这答话的是个约莫五旬左右的老者,语调有些古怪,虽然面上皮肉已经松弛,但仍旧比常人来得白皙,软幞下露出淡金的发色,五官深邃,眸子蔚蓝,却是胡族,他穿着鲜色长袍,双手拢于广袖,笑眯眯的眺望过来,眼里满是好奇,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这时候那猎隼已经快将小猴吃完了,对这船人的到来也是不理不睬……实在也没证据说他们就是这隼的主人。
何况有证据如今也蘑菇不起了,游炬等人心头一凉,抬头看向上方——卓昭节顶风冒雨的站了这么久,虽然是吹的是江南的杨柳风淋的是湖上杏花雨,怎么说辰光也不短了,如今半身衣裙都湿漉漉的紧贴在身上,嘴唇都冻得微微发白,虽然一手扶了栏杆,但也有点摇摇欲坠了……
当下也顾不得与那胡人老者计较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与调侃,急急吩咐船家:“靠岸!唤人设法!”
“慢着!”那边画舫上,打发了游炬之后,那胡人老者俯身与那华服少年说几句话,那少年微微点头,忽然喝道!
游炬、游灿、游煊转过头来,都是大怒!
不想那华服少年却刷的站起离榻,走到舷窗边,上下打量那猎隼几眼,不屑一笑道:“区区一只隼,也值得如此大动干戈?江南人也太柔弱了点!”
游灿和游煊都不是太好的脾气,当即怒喝道:“你……”
然而他们喝声才出,忽见那少年一踩窗沿,整个人仿若大鹰一样向己方船上扑来!
这一变故让游炬这边船上吃了一吓——呆呆的看着那少年在半空一个利落的翻身,落到卓昭节所在的阳台附近,伸手一勾,攀着栏杆翻进去,轻轻松松的落到卓昭节身旁,随手从袖子里抽出条雪白的丝帕擦了擦在栏杆上沾的雨水,凑近卓昭节,戏谑道:“小娘子究竟看什么这许久?这猎隼食猴,这般吸引人么?”
卓昭节呆呆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还在自顾自进食的猎隼,半晌才吃吃的问:“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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