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训”四个字。
无需对照,内容早已了然于心。
尽管这是程遇风成年后第一次被爷爷罚抄家法,可那四字成形后, 久违的熟悉感也越过年少时光悉数回归, 他把笔停在半空, 对着窗外夜色凝神了一小会儿, 头顶的橘黄光亮在他笔挺的轮廓上打下暗影, 眼底深处似乎也有光泽隐约跃动。
万籁俱寂,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下轻两下重,是程立学独有的步调, 他早年左腿膝盖受了点伤, 走路不敢用力, 步子声音就轻, 很有辨识度。
程遇风抬头看去, 果然看到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门口, 外套衣摆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他整个人在明灭的光影中呈现出一种非常慈祥的姿态, “好好准备, 明天我们去叶家一趟。”
程遇风知道爷爷的意思:“好。”
“不早了,爷爷您先回房休息吧。”
知道孙子自有主张,办事牢靠,从来不让人操心,程立学也没有别的好交待的了,只留下一句“你也不要太晚”,他就转身走了。
蹒跚的背影在月色中走远。
程立学回到房间,拉了张木椅坐下,他看着落在地上的清冷月光出神,姿势一动不动,像座木雕,和底下的椅子连成一体。
许久后。
他苍老的眼底浮现一丝笑意。
如意啊,这小子虽然年龄大些,但是个会疼人的,性格好,专一长情,也算有点本事,其他方面综合起来看也还不错,年年和他在一块,我是放心的。
你也放心吧 ,将来只要我老头子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让年年受一丁点的委屈。
程立学又想起了九年前的往事。那年儿子儿媳不幸遭遇空难,一夜之间失去父母的程遇风像变了个人,沉默寡言,只把自己关在房间,一个月都没有和人说过一句话。
同样是失去至亲,丧子丧媳的悲痛于程立学而言也是如同拆骨割肉,但对当时才20岁的程遇风来说,是整个世界都塌下来了。
那场悲剧也改变了程遇风的人生轨迹。
他消沉了数月后,做出了一个令程立学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的决定,他放弃美国名校炙手可热的金融学专业,考进了飞行学院,用几年时间成为一名合格的飞行员,再一步步地成为了如今昭航的机长。
他认定一件事就会全力以赴,同样的,只要认定一个人,也照样会全心全意,从一而终。
风撞得窗户砰砰响,客厅的钟也敲了十一下,程立学起身走到窗边,夜深如水,庭院的地面上铺满落叶,折射着丝丝缕缕的银光。
风如冷刀割面,他赶紧关好窗户,脱去外套上床睡觉,闭眼前还想,这么晚了,那小子应该已经抄完家法回房了吧?
书房的灯还亮着。
按照程遇家法抄完一遍,十分钟前本来已经到了收尾部分,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陈年”两个字。
他放下毛笔,划开屏幕接通,那边一开口就是带着点幸灾乐祸意味的笑声:“程先生,程爷爷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怎么样。”程遇风轻描淡写地说,“只不过是罚我跪榴莲皮深夜面壁,顺便抄十遍家法。”
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啊?”居然这么严重。
陈年听得傻眼了,跪榴莲皮面壁,想想就觉得膝盖好疼,她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现在……”
“傻姑娘。”男人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跟你开个玩笑。”
又被骗了。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陈年懊恼地把头埋在枕头上,长发披了满肩,有几缕滑落在脸颊,她往后拨了拨,粉嫩的耳朵在发间若隐若现,白皙如玉。
“知道如果现在你在我身边,我想对你做什么吗?”
陈年一定不知道,她根本不用做什么,光是用软声软语说出这句话,就足够电话那端的程遇风心猿意马,他几乎哑着声音问,“做什么?”
“咬你!”
程遇风的笑声震得自己心口都发颤,也让陈年的耳朵变得滚烫,她轻轻揉了两下,“不跟你说了,我要睡觉了。”
“好。”他说,“晚安。”
通话还在继续,两人都没有说话,极致的安静中,程遇风听到一声轻轻的“啵”声,在这一瞬,仿佛产生了那柔软的唇印在自己唇上的错觉,他的心跳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跳快了,眼底柔色漫无边际。
“收到了吗?”
“嗯?”他从旖旎中回神,“……没有。”
吃一堑长一智。
陈年留意到他呼吸间的变化,知道他又在骗自己,说了句“晚安”,果断就挂断了电话。
她把手机关机丢到一边,卷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好开心啊。
见家长的坎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迈过去了,心头大石放下,整个人轻松得就像在云端游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