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的脸色倏然一转,变为了更为古怪的黑沉,一旁陶夙言感知到一股戾气,似有所感:“你莫不是要替你那旧友报仇?”
鬼姑扯唇漫开一丝苦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想看看她罢了。”
“那你又何必让别人帮你去找?”
沈微看了看鬼姑的宅子发觉甚好,暗暗揣测鬼姑是一门心思宅在这里懒得出门,正待开口为她辩解一二,只听鬼姑声调苍凉:“我若是找得到,又何必劳烦你们?”
众人不知如何接话。
通知鬼姑一事在诡异的气氛中进行,分别是封瑜小宝宝因为勤劳努力得到了鬼姑赠送的紫旭珠,陶夙言小宝宝因为死缠烂打得到了鬼姑扔来的宝贝葫芦,这一天大家过得都很是如意。
隔天却不怎么如意了。
鬼姑遥遥立在楚阮家十丈开外之地,呆呆望着窗户旁的楚阮,深情如许真教人疑问你这种深情的眼光究竟有几个意思?
沈微立在鬼姑身旁,看着远处楚阮,对鬼姑道:“走近了瞧不是更清楚,她婆婆睡得死猪一样,夫君外出打猎。虽说是你朋友的妻子,但是常言道朋友妻不客气。你又在客气什么?”
一壁推着发怔的鬼姑向前几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鬼姑那一身血衣暗红更甚,几近哀艳之色。封瑜一路不动声色地看着鬼姑,眼中猛然多了分了然。
原来如此。
鬼姑望着倚窗绣花的楚阮,细细看午后的艳阳落在她面庞,勾出静好轮廓,只觉得心也突然随之宁静下来,眼里干涩却无泪。鬼魂是没有眼泪的,常听到的呜呜哭咽之声多是只有声没有泪。
静了一路的封瑜突然开口道:“千年了,你还未放下么?”
鬼姑倏然一笑,眸中波澜不惊。
秋日清凉,却已近秋末,萧瑟寒气裹着枯叶打个卷儿。睢远山遍是枫叶红透,青山伴着红树多出些许莫名味道,人间太平安乐,再没有千年前的嗜杀纷争。
仿佛是眨眼之间,原来人间已近千年。莺归燕去,朝更世变,二十年的相守后,终是在苦海里翻涌了千年,泅在苦水一片寻不到彼岸,沉沉浮浮之中,也曾做过容颜渐老白发如雪,守着小小木屋相携百年的春秋好梦,也曾恨入骨髓,一心求死。
只是千年之后,多年来的爱恨却在这宁静午后倏尔消散如云。一千年,兴城洗尽血迹,散去阴云,如今拨开云雾见青天。饱饮过霜雪冰冷,阅遍流光如箭,那一场看似心惊动魄的国仇私爱也终于淡了味道,曾经蚀骨铭心的兴亡,如今终于只余下长长一声喟叹。
曾有几度辛酸,如今终是在舌尖淡开。当年在死前立下毒咒,说生生世世永不见的是自己,费尽心力找人寻她的也是自己,所幸最后这个决定何其正确,见了她,也就安了心。
鬼姑低声轻笑,仿佛这一笑能让多年沧桑如行云流水一去不返。
“我曾是一只孤鬼,游荡在人世间,没有目的,麻木懵然。遇到封云归是我成鬼后最不该的一件事,得她相助,我想起曾经西国亡国之恨,想起血水洗过的皇城,漫天熊熊的火光……火光里烧死的孙乳母,囚室里受尽折磨的哥哥……我恨啊……这些都是我的错。”
“不……也不光是我的错,我想要将罪魁祸首找出来,我记得她叫楚阮,我曾那么喜欢她,皇室的富贵荣华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和她隐然乡间,无病无灾,百年而终,在饮下孟婆汤前相视一笑,如此而已。”
“她呢……将我一切珍之爱之的东西一一抹灭,为我冠上亡国骂名,却还要逼着我活下去,只因为……一己之私!”
“直到我借了东君的水镜,方才窥到我死后她的举动……她同他哥哥辞别,不惜断绝情分,她带着我的骨灰走了很多地方,嗯……多是山清水秀或是繁华热闹,那些风景都很好……她抱着骨灰指着山说来历,指着江海湖泊说故事,睡前笑眯眯讲许多不知趣味的笑话,我看着水镜……呵……竟真以为自己就在她身旁。我想再看她一眼,可那此后不复相见的毒咒是我立下,那是一时冲动狠涌上脑,却让此后再见一眼都没了可能。”
“再后来,过了几百年罢,我记不清了……种种往事前尘,终于散若云烟,我不再有恨,只是静静等待那么一日,我在远处看她一眼,也就足够。”
这一番说得过于平静,以至于沈微听后久未回神。
鬼姑不知何时褪去可怖的模样,露出原本面目,眉目姣好,笑容恬淡,却没有了千年前的张扬肆意,只是挑眉时,依稀可见旧日神采。倏尔轻了身子,身形向楚阮窗边拂去,终是停在窗边静静看了会儿楚阮绣花,绣的是并蒂莲。花开并蒂,和和美美。终是释然一笑,抬了头轻轻吻在楚阮唇瓣上,楚阮只觉唇上微痒,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鬼姑——戚臻倏尔开怀笑出声来。
这样一对,宛若旭日照着云烟,已是人间一道美景。
再回神时,戚臻已不在楚阮身旁,立在远处,终于将所有执念放下。
关于千年之前的旧事,渐渐有些遗忘。再刻意去回忆的时候,却想起另一幅画面——当时画堂前春、色满园,戚臻正懒洋洋躺在藤椅上,正襟三诵悠然句,聊遣花微笑。酒休赊,醉眼看花正好。
楚阮立在初开的桃花旁,正抬手拨弄花枝,倏尔侧了头,对着戚臻浅浅笑着。
恍然间,画堂春风,千载入梦。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