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看上去约摸已经有六十岁,瘦骨嶙峋、蓬头垢面的,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姿势也是很单一,要么呆坐在窗户边上,要么蜷缩在单人床上。拍摄的角度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摄影,像是偷拍。
等下,这一张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犯人服?
唐嘉宁心里突生疑惑,父亲这把也五十岁的人了,难不成也有个不堪回首的什么初恋情人来寻觅?
正觉得好像窥探了父亲的**,好难为情呢,一张正脸照映入眼帘。唐嘉宁看着,身子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深深凹陷的眼睛,瘦得能看清骨结构的额头,微张的嘴巴,凑成一张心如死灰的面孔。唐嘉宁看着那女人绝望而空洞的眼睛,突然觉得好像她透过照片望着自己,直直望到自己的内心里,望到自己的记忆深处。
唐嘉宁吓得手里的照片全都落了地,她木木地蹲下身子去捡,拼命回忆,没有忆起半分与这个女人相关的东西。她确定,这个女人她不认识。
可为何莫名地觉得心底有一股苦涩感袭来?她拿起手机,决定拍一张照片带走。
正在这时候,时东的电话打了进来。她忙不迭地接起。
“喂,嘉宁,下班了吗?”时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雀跃。
“恩。下班了。”唐嘉宁却明显有些敷衍,她的心思完全都还在相片上。
“在开车吗?”对面担心地问。
唐嘉宁突然回过神,放下手中的照片,说:“哦,不是不是。马上准备走了。”
“好的,那我们一会儿见。”
“在哪里见?”她追问道。
“你家门口。”
突然,一个想法冲进她的脑子里,她吸了口气,问道:“你不会已经在了吧?”
对面好一会儿没有回答,过了半天,才响起一个温软而柔软的声音:“那你还不快回来?”
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时东有些撒娇的声音,唐嘉宁的心湖就那样忽然被一阵暖风刮起了涟漪,荡漾起了好几个圈儿。
她连忙将手中的相片理好,放了回去。然后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去。
赶到家时,时东果然已经等在了门口。
他就那样懒懒地倚在紧闭的那扇门上,西装革履的,领带解下来插在胸前的口袋里。明显是从工作中脱身就来,行头都没有来得及换。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好早点回来。”
唐嘉宁在包包里搜了半天,才翻出钥匙,毛手毛脚地拧开门。
时东没有说话。他只愣愣地站在门口,细细打量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烙满了唐嘉宁印记的角落。
唐嘉宁这个地儿他只上来过一次,还是在她刚装修好搬进来的时候。那会儿这里的鞋柜上还没有一双鞋子,茶几上也没有她的精挑细选的杯子,那几个波普风的大靠枕也不曾出现在沙发上。
原来,他造了那么多住宅,它们都只是房子。而唐嘉宁的这个,才是家。想到这儿,时东不禁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不好意思,我这里没人什么人来,没有拖鞋。你就这样直接进来吧,反正明天阿姨来打扫。”
唐嘉宁放下包,走去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饮料咖啡什么都没有,因为她在家只喝矿泉水。于是她踌躇着走向客厅,想跟时东说去外面吃晚饭。
其实她也有存着小心思的。毕竟孤男寡女在她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呆久了多少会有些尴尬。特别是在她还没有完全接受时东身份转变的现在,让她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就这样一步一步来到了时东的身后,他也没有察觉。
她看到时东正津津有味地研究着她挂在墙上的哪一组照片。那是她gapyear在不同的地方拍的,有在云南的小山沟里的,有在拉萨宫殿旁的、有在京都银阁寺的。
刚想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只见他缓缓抬起手,自然微曲着手指,隔着玻璃似有若无地摸了摸。他那样小心翼翼又温柔似水的样子,仿佛带着无限地心疼去触摸一个求之不可得的珍宝。想去触碰,却又生怕弄坏了,挣扎着收回手。
他是背对着唐嘉宁的,但唐嘉宁知道此刻他的眉毛一定是紧蹙着的,也知道他刚才的每一下,都抚摸在了她的脸上。
“在外面的两年,你很瘦。”
显然是感觉到了她就在身后,但他却没有转身,依旧对着相片,像是自言自语。
唐嘉宁听着,心里的那根弦被撩拨了起来。像是一段从未倾诉过的故事,有了第一个真诚的听众。她走上前去,与他并肩,望着这组照片。
她才发现,原来那两年照片上的她不仅瘦,还带着深深的忧郁。那一个个略显做作的表情,现在看来,其实都充满了苦涩,完全不像是一个满怀期待和兴奋的游客,倒像是一个被流放的可怜人一样。
“背包客都这样,我也是趁那两年减的肥。”
她努力地挤出一个笑,想遮掩掉那段失落。
没想到,时东忽然一个转身,不由分说地抱紧了她。
他抱得那样紧,仿佛她是他失散了十几年的恋人,之前的那一刻才重逢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