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面前摊着薄薄一张纸,上面画了一支都梁香植株,左侧几行小字,是从一本地志上照抄出来的。
兰而茎方,生于水中,其花叶皆香而燥湿不变,花叶置于沸水成青色,当地乡民用来浣发,浣衣。煎汤服用,可以治闭经,产后瘀滞腹痛,身面浮肿,金疮痈肿。
田嬷嬷殷勤的把李斐送到殿门口,轻轻的回到皇后的边上,就见皇后盯着眼前的植株,一动不动,满面的寒霜。
田嬷嬷劝道:“娘娘,襄王妃也说了,如果只是净身沐浴用上一点儿,对胎儿未必有大害。”
“你也说了是一点儿,要是用多了,用久了……”皇后终于发出了这波怒火,怒喝道:“潮岭乡野之物,应该难登大雅之堂才对,怎么就进了景王府了!”
田嬷嬷站在皇后的身后,她颇识几个字,看了一遍左侧的小字,治闭经,治痈肿,要是有心用到了旁门左道——伤胎的利器麝香,要是翻出药典来,也是医治闭经痈肿等疾病的。所以这件事情要说大,还真是大了。所以田嬷嬷也急切了起来,道:“那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要招景王妃进宫?”
“暂不必,三丫头什么都不知道,就依然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皇后的目光是冰冷的,道:“要紧的是怎么查,若真有人为非作歹,得把歹人一次揪个干净。”
皇后心里部署了一番,道:“先招周氏进宫。”
周氏是皇后的侄儿媳妇,是承恩伯夫人,也是方佩仪的亲嫂子,皇后打算让周氏送一批新的洗浴之物,哄了方佩仪换了。
皇后的手指点着图画,心绪已经平和了很多,道:“老七媳妇已经点了出来,我们要做的事情已经简单的多了。你别出面,叫个可靠的人和三丫头的奶嬷嬷说,底下细细的查,查了出来,我赏她儿子官身。”
皇后部署一步,田嬷嬷应一下,说到最后,皇后略有迟疑,还是嘱咐道:“查得小心些,别惊动了景王和德妃
。”
这一声,田嬷嬷就没有那么痛快的应下去了,道:“王妃怀着,是王爷的孩子……”景王和德妃也指望着方佩仪这一胎,怎么皇后连他们都防备起来了?总不至于是他们动的手。
皇后的脸色慢慢转成了青白色。
她四十年前和还是皇子的皇上大婚,经年不能得子,迫于诸方的压力,自以为找了一个老实的丫头,先为王爷生下了庶长子。二十八年前,是先帝最后一年,她好不容易怀了胎,万般小心的,最终落下了一个成形的男胎。当年她没有起疑,还以为是自己的过错,是夺嫡到了紧要关头,是她自己忧思太重,是她自己福分不够,才没有保下孩子。结果呢?先帝驾崩之后,皇上登基,无嫡立长,庶长子册立为太子,当年老实的丫鬟在王府的时候只是一个侍妾,到了皇宫就是母以子贵,成了张贵妃。近十年之后,张贵妃日益跋扈,才自个儿把屁股露了出来。她当年的孩子,就是被张氏那个贱人暗害的。
当年皇上做了什么?
皇上当年就知道那个贱人的恶行,但是妾室戕害主母,谋害嫡子,在夺嫡的最紧要关头,这种事情闹出来,对王府有什么好处,对王爷有什么好处?只有她一个人失去了儿子,即将成为皇上的丈夫早就有了儿子,而且日后会有更多的孩子。
所以他沉默了,他包庇了。宠妾成了贵妃,爱子成了太子。
那已经死在腹中的嫡子,一团血肉谁会多看一眼;那丧子之痛十年都过不去,谁为她们母子讨回公道?
元祐十年,她曾秘密谋划,要讨回这份公道。是张贵妃害了她的孩子,她就要扳倒贵妃,叫她身败名裂;是张贵妃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做上太子,她要当庭揭露当年她早产的真相,由此扳倒贵妃,废黜太子。
这样才是天公地道,结果呢,延庆宫一场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里头的恩怨情仇有几个人知道?
恩怨情仇埋在了延庆宫的废墟里,埋在了承恩公府的血泊里,时至今日,已经元祐二十七年了,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彻彻底底的真相。
六子肖朕!
皇上多次说过景王的脾气秉性最像他,如果像了十足十就是最大的麻烦。让景王去查出真相,如果这个真相损了景王的声名,或是这其间有利益的掣肘,他会怎么处置?
景王要是像足了皇上,那就是最自私自利的性格,皇后是不相信,景王会为了王妃,不惜一切代价的斩草除根。
皇后闭上了眼睛,身子后靠,靠到了田嬷嬷的身上,疲累的道:“三丫头,她才嫁给老六多久?说是夫妻一体,老六前面有一个元妃黄氏,两个侍妾,身后还有多年靠拢在景王府麾下的势力。三丫头眼里只有老六一人,老六的眼里盛下了多少的欲|念,这夫妻,是永远做不到一体的。”
“娘娘,你千万不要如此灰心丧气,依老奴看,六殿下和王妃恩爱着呢。”田嬷嬷抚上皇后的肩安慰道:“要是让六殿下知道了谁伤着王妃,一定提剑斩了没二话。”
“曾经皇上和我,也是旁人羡慕的恩爱!”皇后嘲讽了一句,握住了田嬷嬷的手,轻轻的贴到自己已见衰老的脸上,道:“我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在仅有的亲缘之中,就佩仪有那么三分像我。”
田嬷嬷侧过了头,落下了一滴老泪。
皇后哀伤的道:“平心而论,我年轻的时候,也就是那样了,三分像我的侄女,也落得个姿色平平而已。除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