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了三个字:“另选址。”而那个入不敷出的游乐园,划归了钟氏,大肆整修,保留到现在。
章一醒过来,床单、墙壁连带消毒水的气味都是白的。只有昏死过的人才知道,醒来会觉得最后的事情发生在睁眼之前,极短暂的间隔。
她没有死。她见到了她最渴望见到的人。她伸出手,他把头低下来让她抱住。在跳下去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何武侠小说里的人临死都会暗叫“吾命休矣”,因为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待毙,反倒有一种坦然。但是她,往下生出的却是无止境的生有可恋。就是在那一霎那,她叫出来了,心底最深最深的名字,那个自己最依恋的人。
她把嘴凑到他耳边,一遍遍叫:“钟闵,钟闵……”此前她从未叫过他名字,但是现在仿佛是叫过了千百次,她理应这样叫他的。她仿佛是上了瘾,或是想把以前没叫的补上,一声声的,没完没了。
他终于吻住她。最后一丝尾音化在他们的舌尖。不单是吻,还交换津液,仿佛是鱼,窒息着相濡以沫。
过了很久,他们分开。有医生进来做肢体检查及功能评定。从意识开始,问了些考小孩子般的问题,她一一答了,然后是各种反射试验,有要做肢体动作的,她始终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医生说了几次她也不听,只好他来哄着,做完立刻又拉着。渐渐觉得烦,她只想和他呆着。那医生却仍旧继续。
最后,终于发现不对劲。
医生问了什么,她突然一闪念,“我的腿呢?”
钟闵把她的手放过去,“这不是?”
她愣了一下,傻了一般,“我的腿,没感觉。”下一秒,见鬼一样大叫:“我的腿废了!”她整个人像一颗炮仗,被拉了引线,一段沉寂后爆炸开来。她疯了一样,将钟闵狠狠推开,抽出枕头打他,打医生。
她哭出来,绝望地,边打边叫:“我成了汪绿萍!我成了烂白菜!我成了赔钱货!你走你走,趁早走!没了腿,不如让我死了罢!何必假惺惺在我跟前现眼!”她干脆闭上眼,恨不得溺毙在黑暗的窟窿里。她成了废人了,他只是在可怜她!她不要他的可怜!
钟闵迎着她挥舞的枕头,抱住她,“不会的。不管你变成什么,你都是这世上我唯一珍爱的。”
泪太多,她眼睛都睁不太开了。“你骗人,你骗人!你总是说谎话来哄我。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能走,不能跳,连正常人都比不上,你必定是不要我的了。”没有腿,他会爱一个废人?她几乎是在咆哮,“你走,你走!”
他见她又开始挣扎,只好不断吻她,拍着背心肝宝贝地哄着。“乖,这只是暂时性的。不信你问医生。”
她果然在他怀里慢慢安静下来。转头问医生,“我会好吗?”
这下医生简直是难做了。见这个阵仗,无奈说:“会恢复的。”至于恢复多少,那就说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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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看医生,又看看他,“真的?”
医生点头。他那是保守说法,不见得有错。见她不发作了,赶紧说:“先把检查做完好吗,一会去楼下拍片,我们会以最快速度研究出最好的治疗方案,这样康复疗效会大大增加。前提是你必须积极配合。”
都这么说了,如果是因为自身问题复原不了就太不应该了。她“唔”了一声。
但是做下肢反射试验和脑膜刺激征时,医生很轻地说了个“阳性”,她已吓得哭出来,尽管她不知是好是坏。后来医生不说话了,旁边的住院医自然看得明白,只管记录。她看这样默不作声,更觉他们是心中有鬼,有意瞒着她,虽忍着不哭,吓得却更厉害了。
她现在是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就要胆裂。去拍片,要坐轮椅,她只要钟闵。他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放到椅上,蹲下来问有没有不舒服。她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肩头哭。明明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做不到。她早上还能奔跑如飞。那样绝望,她的人生从此变成灰色。
面对这样的她,他能做什么。他能轻轻松松管理那么大的公司,养活十数个企业的上万名员工,面对她的眼泪,生出的却只是绝望。那种绝望叫眼睁睁,叫无计可施。捧起她的脸,吻她的眼睛,她的嘴,“宝贝……宝贝……”你受苦了,宁愿所有伤痛加诸于我,只要你好好的。
做完影像学检查,回病房,她已经累了。跳楼摔伤,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迎头又是一个沉重打击。护士来给她挂上水,她想睡,拉着他的手,说:“不许走。”
“嗯,我哪都不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