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孙吾所料不错,宗室萧勃确有观望之心。萧勃父辈即与临贺王府交好,当时皇帝无所出,以临贺王萧正德为养子,几欲立为太子。后皇长子萧统、三皇子萧纲出生后,便断了立临贺王为嗣子之念。然而仍待临贺王如亲生骨肉,封为王爵,开府领兵、镇守一方。此临贺宠起伏,萧勃父辈均伴一旁同历。今见北朝降将侯景打着“清君侧、斩奸佞”的名义过江,拥立临贺王为帝,也并非全无道理。萧勃见临贺王信使后,听其封爵许愿,便有意观望。若侯景果真攻破京城,迫使皇帝禅位于临贺王,供养已是八十四岁的皇帝为太上皇,自家可封为王爵。若侯景不能攻破京城,被援京各路军所灭,自己也可托交广偏远,常有贼乱,不敢擅动洗脱。萧勃此等观望心态,在当时掌权宗室中,便是诸皇子皇孙中,也未必没有。然而萧勃未算到的是,他身边有一人,督军陈霸先。
陈霸先青年出仕江州,先为参军。平刘敬躬之乱时,亲带一部为先锋,勇不可当,贼都惧之。后至交广,出任一郡督尉。曾随交州刺史杨瞟平定李贲反叛。其时其部作战骁勇,战功赫赫。然李贲平定后,杨瞟奏报朝廷旗下各部军功时,独未报陈霸先。陈霸先并无怨言,交出主力兵权,仅带亲兵部曲返回郡治,安心在郡守之下为督尉,守卫一郡治安。是时,正是岑孙吾与陈霸先结交之时。岑孙吾曾以言语试探其当日有功未赏是否心有怨恨,然陈霸先朗朗丈夫,言说自家起兵,是为平贼,非为军功。岑孙吾怕其矫饰,便故意说,前有刘敬躬、后有李贲,俱是宵小贼子,国法当诛,将军乃忠君爱民之人。未想陈霸先却叹道,刘敬躬谋反情有可原,自己当是年轻气盛又贪功好杀,如今思来,竟有悔意。此似悖逆之言,却令岑孙吾肃然起敬,再观其言行,磊落正直,竟真是一英雄。遂也将此言于当时广州刺史萧黯,萧黯便也常与之交谈,思想甚契。
如此人物的陈霸先又怎会偏安南垂一隅。初接萧黯讨贼令,陈霸先也如卢奕一般,两番请兵于刺史萧勃。见萧勃不明所以,陈霸先却未与之冲突,而是再也不提此事。暗自调兵遣将,准备粮草物资。岑孙吾书信至后,陈霸先果断调心腹州军夺下州治控权,软禁萧勃,稳定各郡军。陈霸先以风雷之势控制了交州后,又发五千精兵由旗下将军周育明率领,支援广州。
岑孙吾收到陈霸先出兵信后,仍然非常焦虑。一是番禺城高墙厚,若强攻非一时能拿下。二是此时晋南王萧黯带岭南两州兵力仅数千人正临建康前线,生死一线,胜败未知,正盼岭南援兵。此时若交广两大州自相残杀,岂不互损兵力。正焦灼间,突接到萧黯书信,言台城圣旨下,除广州刺史元仲景职,任永安侯萧确为广州刺史。这封信,令岑孙吾如获至宝,茅塞顿开。
他收到书信后,马上贿赂属官联络上被软禁的卢奕。出示萧黯书信后,将计策和盘托出,卢奕听闻后,略一沉思,马上将关键处补全。随后,卢奕派心腹亲兵往各处联络关键人物。这关键人物并非各营各部主官主将,而是低职武官、甚至贱籍兵卒。这些人都是不入官将眼的低贱之人,却都身为不离官将身侧的杂役。他们每个人,卢奕都知其姓名品格,这些人也俱真心拥戴卢奕。
这些关键人物接卢奕令后,手起刀落,那些随元仲景辗转南北朝的亲信勋贵们,便断头于贱卒杂役之手。卢奕得基层武官兵卒之赤胆忠心,此番也便成于此。斩杀元仲景亲信后,卢奕于军府中出示萧黯手令,言圣旨在前,元仲景附贼,台城已免其职,任永安侯接替其职。今奉岭南将军晋南王之命拘之,命传令各郡、各军。当夜,刺史官邸被州军围住,元仲景仍顽抗,称未见圣旨,晋南王手书系伪造。自己并未附贼,此为诬陷,卢奕起兵造反,实为乱臣贼子。
巧的是,元仲景被拘次日,台城陷落噩耗传至广州,番禺豪强百姓俱是心惊。而前日诛杀元仲景属官之时,却漏下一人。此人名叫穆焘,武艺高强,其侍马卒持刀欲斩杀他时,他徒手搏斗,竟杀了侍马卒。这穆焘军职显要,乃是广州首郡督尉。当时南朝大州首郡不设太守,治政长官由刺史亲信属官担任,刺史若为王公,一般为王府长史兼领。同时,王府长史一般也为州相。若为王公之下爵位或无爵,则由州相别驾兼任。所以,元仲景来广州后,军职中唯一可名正言顺委任亲信的便是首郡督尉。穆焘此人也确实有才能,他连夜奔出城外,在卢奕基本接管郡军大部的情况下,仍召集了千余人。言称救刺史、诛乱臣,救国难,攻打番禺城门。
当时,卢奕刚夺回军权,且城内外均传台城陷落之事,军民之心浮动,番禺东城显些被攻破。卢奕亲自率城内骑兵自北门而出,冲入敌阵,与之交战。然穆焘此人也熟谙用兵,腾挪躲避卢奕锋芒,扰击卢奕侧翼。卢奕一时竟不能剿灭,遂回城内,于城上对附元郡军喊话:“元仲景附贼悖逆,圣上已下旨免其职,若附元同属逆贼,论罪当诛九族。岭南将军晋南王,中流砥柱,率兵于京中杀贼,不日,必可诛灭侯贼,救得圣驾。此时,晋南王召募岭南兵,同去援京。交州督军陈霸先已帅兵出城,两日内必到番禺,到时你等将无立足之地,此时弃暗投明,可充为兵卒赎罪,报效国家。”
卢奕此话过完,附元郡军军心浮乱。那穆焘为笼络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