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瘟疫终退,萧黯的病也终渐愈。萧黯病愈后,沉默寡言了许多。每日只安静读经、按时进药。听说彭、李二人辞行,也只是说亲送,并未挽留。
南疆五月,细雨如织。这一日,终于难得雨住天青。萧黯便带着河鼓前往番禺城北的宝严寺拜佛。萧黯礼佛上香毕,便对前殿僧人行居士礼道:“烦请师傅通传,说弟子萧黯有惑,请真谛大士说解。”
那僧人回礼道:“真谛大士闭关译经,吩咐外事莫扰。请居士三天后的午后再来吧。”
萧黯便点头,又道:“大士在译何经?”
那僧人答:“正译《佛说立世阿毗昙论》”
萧黯点头又道:“我想去扫舍利浮屠,师傅可否引路。”
那僧人答一礼,便前行指引。
宝严寺九层浮屠是南疆最高建筑,在南朝第一高塔同泰寺宝塔毁于天火后,宝严寺浮屠变成为南朝第一高塔。此塔是当年昙裕法师为供释佛舍利而建造,如今已伫立四十九年,恰与南朝帝国同寿。这浮屠宝塔,力于白云山巅,经五十年的风雨洗礼,已经沧桑斑驳,然而始终是岭南佛教徒朝觐膜拜的圣地。萧黯自来广州后,常常为这古塔清扫,仿佛扫去浮屠身上的沉埃,便也能扫去自己心灵蒙上的尘埃。
萧黯到塔下便命河鼓等人留侯,自己一个人拎着扫帚登级而上。萧黯按照往日的习惯,登顶后再逐层清扫而下。沿阶而上的塔壁上佛经典故的浮雕也有些斑驳了,然姿态仍栩栩如生,仿佛众菩萨先知仍讲经教化世人如何前往大悟之途。
萧黯来到了塔顶,意外见塔顶还有一人早他而来。他一身青衣布衫,正凭栏远眺。听到有人登塔的声音方回首,见是萧黯,便行一常礼,他正是李缨。萧黯并未还礼,而是走向他身边,李缨便退向他身后。
有风涌来,带着浓厚的水雾,似雨水将至。栏杆外,整个广州的苍穹与土地都铺陈在眼前。
李缨施礼请辞,萧黯无视,只轻声道:“你来看,站在这至高处,感觉天地都在眼前。”李缨在他身后迟疑片刻,终上前与萧黯并肩而看。
萧黯道:“这里是离神佛最近的地方,也是看尽人间的地方。这里也许就有人人都向往的人性与神性的两全。”
萧黯又道:“然人间终没有两全,有也是虚妄。选了神佛负了人间,为这人间悖逆了佛心。”
李缨终于开口道:“也许世间根本就无所谓辜负不辜负,人都是为自己的心活着。有人行医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享受拯救的成就。有人行善也不是助人,而是为了自己居高临下的快意与满足。有人卫道殉道不是为了众生,而是为了自己的信念与成就。有人做慈父慈母不是为了子女,而是爱自己私有之物。人都是为自己的心活着,快活的是自己,辜负的也是自己。能渡自己的只有自己,与他人无关。”
萧黯说:“我的心不快活,我不知道为谁而活,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呢?”风势愈加大了,吹得角落的铜铃叮铛作响,云也低的仿佛压在塔尖。
“救您的不是我。我不知道您是为谁活,我只知道我是为自己活。我喜欢这样游历南北朝,看遍人间百态。我也喜欢这浮屠塔上,因可俯视人间。我要站得高,活得清醒,活得强大,活得痛快。我为自己活着,您呢,您不知道自己为谁活吗?您难道不是一直都为自己活着吗?”
“我若为自己的心而活我该活得畅快。可我为什么觉得身心疲惫、苦不堪言?难道我心所求都是强求吗?难道我的心意与天意真的是相反吗?”
“您心意如何?天意又如何?”李缨看向前方莫测的云雾问道。
“我的心意……天意……”萧黯喃喃自语,却不知语从何出。乌云滚滚聚拢,有雷声自沉厚的云层中传来。
“天意要萧黯娶同辰女,引亡国祸,自戕白头滩。”萧黯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苍穹一声闪电,炸雷随行而至,数滴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很快,大雨倾盆而下。
萧黯的声音和着苍穹的嘶鸣:“我的心意就是逆改天意。”
高塔上的长风扯着李缨的发稍衣角,似乎要将他消瘦的身躯如叶卷去。“若您的心意如此。我就助您逆天改命。”李缨说完这句话,略施一礼,回身走进塔内,就梯而下。
萧黯猛然醒悟,疾步回身,高声道:“你留在广州帮我如何?”
李缨在楼下停步,却并未回答。
萧黯扶着台阶走下,直走到李缨身边,看着他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缨并未看他,只答了一个“好”字,便转身下塔。
此后,李缨留在了广州府,出任岑孙吾属下一闲职主簿。此人另类,不常守制,不常理事。因晋南王赏识,又与徐子瞻交厚,岑孙吾便也不强求,姑且随他自由。后有几事与他交道,发现其并非圆滑避事、常于清谈之人,而是颇有见识,机敏果断之人。慢慢的岑孙吾有事也常与他相商。
且说京城中,皇帝再次被百官以亿万钱赎回。如每次舍身一样,皇帝回宫后,再次改年号为太清。太清元年,皇帝大赦天下,赦命于同泰寺再造浮屠高塔。皇帝对众言:“先有天火降下,此为有魔兴故。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当大兴土木,倍增往日。”于是,赦命命盖造十二层浮图,为天下之最。此年是为中大同两年,亦是太清元年事。
同年岁初时,皇帝做了一个梦,梦见北地各州牧举印绶来降,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