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空先莫欢一步跨上船头。画舫虽停得平稳, 净空却怕她晃着, 伸了手要来扶她。
莫欢看着眼前这张大手,顾不及细想,只顺从心意把左手搭了上去。她轻跨一步踩上船头的甲板,只觉得手被厚实的掌心包裹,手背一片温热。
净空微微一用力, 莫欢趁力人便稳稳地站在船上。
见她站稳了, 净空才放开了手。只是掌心轻陷的柔软仍未褪去,心头也是一片柔和, 笑意挂满嘴角眉梢, 人少了平日里的一丝清淡, 反倒添了几许人间情愁。
莫欢抬眼对上他含笑的眸子, 朝他羞涩一笑, 不知是不是日头晒得, 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便又垂头掩饰,行了个万福礼。右手却不自觉地轻轻抚了抚左手背。
净空替她打了纱帷,莫欢微弯腰着进了船舱。
里头布置清雅简单,一张黑漆描金莲纹矮案几,上头摆着茶具,案几上青玉莲花式香炉吐出缕缕青烟,两边各置了一块秋香色缠枝团花锦缎坐垫, 专门等着娇客前来。
两旁花窗糊了天青色软烟罗, 只敞开朝湖的那一扇, 远远可见烟霞湖光。偶有湖风徐来, 吹得两头帘帷轻动。
莫欢看了一眼窗外景致,转头见净空不紧不慢地选茗、择水,笑道:“师傅好雅致。”
净空看了眼炉上微冒轻烟的铜壶,才对上莫欢明媚的秀眼,轻声一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
莫欢见他眉眼舒展,颇为愉悦,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轻翘。杵着下巴,一眼不错地看他洗杯、斟茶。平日里拿在手中的紫檀佛珠置到案几边上。西斜的日头打在耳迹侧脸,更显俊美无俦。
他今天一身宝蓝色亲王常服,依旧顶着青灰头顶,因着相貌隽秀,也不失维和感。
听兰芝说,自打国孝一过,宫里太后是明里说他,圣上是暗里提醒他,都催促他赶紧还俗。净空也不知为何,只咬牙忍着,一拖再拖。
莫欢盯着他右耳垂处的红痣发愣,想起方才李冬暖含怒而去的样子,想开口问问他是不是放人家鸽子了,又觉得不合适。暗自猜测各种缘由,都让她心生欢喜。
净空见她满眼含笑,越过案几,把一盏汝窑白瓷茶杯轻轻放在她眼前,莫欢道了声谢,垂眸去看,茶盏胎体如白玉一般,衬得汤色清冽,仿若春芽。
莫欢指尖轻抚着白瓷茶杯,热度透过胎壁,仿若左手背残留的一抹温热。
她刚想开口问他寻自己何事,却听净空轻咳一声,清润略带磁性的嗓音缓缓道:“我今日来寻你,只为问你一事。”
莫欢抬眼看他,清亮的眸光看得净空一阵心悸,如今他也不去阻止心里的情思涌动,任由它在血脉里作祟骚动。
“我只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进宫?”虽说莫征那日在安亲王府言辞恳切,可净空自打吃了薛氏一次亏后,打定主意要亲自问过她才是。
莫欢闻言满眼讶异,不知他从何处晓得此事。又细细一想莫征的话,紧了紧手里的茶杯轻声问道:“我父亲去求你了?”
净空看着眼前的少女,脸上的笑意早已敛去,蛾眉轻蹙,眼里眉梢带着似有若无的一抹愁意和不忿。素手因着紧握泛出一层淡淡的粉色。
净空克制想要伸手的冲动,看着她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声“是”。
“你只消告诉我心中所想,抛却父母家族羁绊,你愿还是不愿?”
莫欢倏地眼眶泛了红,愣怔怔地看着他。
莫老太太和莫衡让莫氏女入宫,无非就是为博圣上荣宠,好让平阳伯府青云直上。薛氏不让她进宫,出于一片爱女之心,担心她受苦,可在婚事上又何尝问过她的想法。
莫欢知道自己在痴心妄想,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古代思维,哪里容得一个女孩自己做主。
可如今净空这番问她,这几日来的委屈一股脑地全部泛了上来,眼里水光潋滟,生生地忍住泪意。
净空见她又咬着唇瓣,克制地握了握拳。越过案几从她手里拿过早已经凉了茶杯,替她换了一盏,打乱她的沉思。
见她松了力道,樱粉色的唇瓣留下浅浅一道牙印,好在没有咬出血来,才对上她的泪眸,轻声道:“不论你愿或不愿,我力虽不及镇国将军府,也定会护你周全。”
此话一出,莫欢原就泫然欲泣,泪水便直直地落了下来。她连忙垂头掩了,一颗泪珠便打在黑漆案几上,日头下微微反着光泽,瞬间没入案几之中。
净空见她如此,心头狠狠一揪。
莫欢扯了帕子,胡乱地拭了拭泪水,才抬头看他,睫毛轻颤,眼梢处还挂着细碎的泪珠,话里坚定道:“我不愿意进宫。”
净空心头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想起薛氏和莫征的话,脑海里又泛起她和薛家少年并肩而立、言笑宴宴的模样,不愿意进宫,是不是因为心有所恋。
心里情思压抑许久,终究是克制不住,他拿过案几边上的紫檀佛珠,轻转着掩饰心焦,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净空喉结轻动,顿了顿才又道,“你是不是心慕薛家公子?”
这话问得笨拙,且十分冒犯。一出口,净空便后悔了,见莫欢眼底错愕满满,更是懊恼非常。可话说了出去,却又收不回来。
莫欢不知他为何有此想法,一时猜不准是不是莫征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又想起薛氏的打算。恼怒、委屈和心中不可说的爱恋一股恼全部上来了,原错不在他,却突然想找个人使性子。
只转头看着窗外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