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冷下来。傍晚,海风时时象失去理智的疯子,把宿舍的门窗拼命地摇晃, 把走廊摆着挂着的东西都刮得叮叮当当满地乱跑。
音仪正要进屋,就听见有人喊她。她转过头,却发现是来送信的通信员。
他伸手递过一封信,音仪来不及看,抓了信, 谢了,就赶紧钻进了宿舍。
她关紧了门6在桌子上,才去看信。
信封上是汇南的字。
她的心猛地跳起来,急忙打开看。
音仪吾爱:
原谅我这么久没跟你联系。你一切可好?
一直没敢给你写信,一是自觉愧对你的爱,二是怕自己不够坚强。而今一两年过去,许多事情恍如隔世,心境也平和了很多。身边的世界,早已不再充满纷纭骚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简单得让人懒散。
我在的北通县西象村,离青城其实不远,坐火车大约只要三个小时。很难解释当初自己为什么选择来这儿。 也许是逃避一切可能对思想自由的约束,也许是厌倦了学府里忙忙碌碌的无所作为,也许就是毫无道理的心血来潮。当初自己来了,并不清楚会呆多久,做些什么,只是想从前的知青可以在乡下活下来,自己也应该做得到的。年初时父母来找过我,劝我回北大继续读书,说已经跟学校通融过, 一切尚可挽回。我没答应。母亲流了很多泪, 留下些吃穿用品, 只好跟着父亲走了。
我的爱,我常常想到你,想自己可能带给你的失望和伤痛, 想着你的微笑和眼神。这大概是这些日子里最难以承受的事情。想你想到此刻,突然害怕是不是会真地就这样失去了你,心里恐慌起来,不得不提起笔来写这封信
。。。。
自从转到哲学系后,我就开始有个想法,想写本书,揭示国人人云亦云同流污的浅薄。看罢历史,再看哲学,就发现中国人的真性情,和独立判断的能力,早已在多少年的奴役中被阉割了。
到了西象村,这个想法就愈加强烈,愈加清晰。所以我现在的日子,就是或在村里学校教课,或写书。。。
音仪读着,脑子里回荡着我的爱我的爱,悲喜交集。她一直等待着这个时刻,盼望着这个时刻,而它真地到来了,她还是手握着信,一无准备地哭出了声。
她早就知道汇南会这样,不管他选择的是多么匪夷所思的路,他决不会放弃他的抱负, 不会停止他的飞翔。
汇南汇南!
她多么想马上飞到他的身边, 扑进他的怀抱,倾诉衷肠啊。
寒假很快到了。音仪给家里去信,说到家之前要先去同学那儿看看,便搭上火车,奔汇南而去。
火车慢慢离开景色旖旎的镇西,三天之后,驶进东北的茫茫雪原。最后火车终于喘息着,爬进北通县车站。站台里回响起广播报站的声音。
车门被打开了,一团冷气骤然袭来。人们带好包裹,一个挨一个地下车。
音仪站在队后面。她正望着外面黑黝黝的夜发憷,忽然听见身后车窗被敲打的声音。她回头瞟了一眼,惊喜地发现汇南就在车外。
汇南挨近了车门,音仪刚一露面,就被他拉到一边。他一下子把件厚棉衣披在音仪身上,拎起音仪的小箱子, 带她往外走。
走出站台,人群就四下散开了,幽深的夜色里只有几栋孤零零的平房还亮着灯。几个蹬三轮车的人凑了过来,问要不要上车。汇南摆摆手,带着音仪走开了。
空气冰冷地贴在脸上,音仪呼出的气顿时在面前形成淡淡一团雾,但她心火热地跳动着,就忘记了寒冷。她幸福极了,满足极了,心里的快乐象停不下来的风轮在转。她握住汇南的手,被他牵引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前面更加莫测的黑夜。
火车站很快就被甩在身后了。前面米之处有一盏昏黄的街灯,灯下影影绰绰地停着一辆公共汽车。汇南望见汽车, 停下脚步。他放下手里的箱子, 低头凝视着音仪。
朦胧夜色里,音仪似乎看得见他依然明澈的眼神。她忍不住伸出手,摸摸他凉飕飕的脸。他的脸有些涩,不再象从前的少年。音仪感交集。
汇南捧起音仪的脸,将唇压在她的脸上。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又在寒冷里凝结在脸上。她闻到他身上那成熟男子的气味,象从前的晓东。
她包裹在厚棉衣里的身子向他微微倾着,他顺势把她整个搂进怀里,紧紧地搂在怀里,好像生怕她忽然飞走。他的头埋在她的肩上,又抬起,吻着她的耳朵。然后他仿佛痛苦似地叹了口气,挺起身, 松开音仪,提起箱子, 带着音仪上了车。
黑夜里公共汽车辗转了半个小时,最后停在一个村落前。
下了车,音仪跟着汇南走进村边一间平房。进了门,汇南随手拉了门口边上的一根灯线。昏黄的灯光里,呈现在音仪眼前的是个转身大的厨房。 厨房里有一个简陋的水泥砌的水池子,一个小碗柜和一只黑黢黢的煤炉。
音仪正有点茫然,汇南已经又推开一扇门,走进了里屋。屋子里有一张床,一把木椅,一张小书桌,和一个几乎跟强一般高的书架。这些所有的家具都简单老旧,带着对时光流逝无动于衷的神气。那些书,安静本分地挤在书架上,给四周的一切凭添些书香气。
房间只有一扇窗户,开向房前。窗棱上的油漆已经开始脱落。
汇南将音仪安顿下来,就跑到外面烧炉子,过了一会儿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