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荒芜的傍山山路，几辆车停在那，亮着近光灯，距离不到五十米的位置，陆嫣然抿着嘴，一语不发，蒋连城淡漠，目光森凉的。

男人很瘦，大衣反衬地他更是纤瘦，此时面上浮出几分尴尬，捂着嘴咳嗽的模样令人同情，他歉然道：“二爷，这回我是代督军来的，请您回延平。”顿了顿，男人侧过脸看向陆嫣然，“督军说，许久不见陆将军，挺想他的，也让我带他回延平。”

他不再看陆嫣然，对着身后一排正襟的黑衣人摆摆手，吩咐道：“你们几个继续追。”

被命令继续追击的车辆缓缓绕过人群，往前追去。

陆嫣然本来一直沉默，闻言抬起头，身体也往前跨了几步，她张开双臂，淡然道：“我死了，你们才可以过去。”

黑衣人们纷纷摆好姿势，枪头纷纷警戒地指向陆嫣然，局势陡然变的箭弩拔张，车子戛然停住，不知是否往前还是往后。

黑漆漆的枪口，这要真被开枪，她应该是千疮万孔吧，要是真死了，这算是为我军捐躯？突然到这样子的地步，陆嫣然反倒镇定地不能再镇定了。她想，死了一了百了，不用理会扰乱她思绪的蒋连城，也可以不用面对回去后宋询的怀疑，还有那些有色的目光，想到这点，她释然了许多，这么一释然，面上就是一片大义凛然的决绝。

蒋连城听她这么说，瞥过她这小身板和执意送死的释然样，阴霾顿时布上了脸，他讥讽道：“你这样怎么死的了？”他饱含怒意地看向一个黑衣人，勒令道，“把外套脱了！”

黑衣人惊魂不定，其他人也战战兢兢，唯恐被这恶霸点了名，被点的倒霉鬼瞅瞅蒋连城，这是少督军，又瞅瞅赵颂，这是小舅子……

赵颂点点头，黑衣人把枪放下，迎着冷风把外套脱下，递给蒋连城，浑身打颤不已。

蒋连城嫌弃地丢在地上，脚尖把外套打开，定好四角，森凉地注视着陆嫣然，“躺上去，他们的车轧过来，你就死了。”他勾嘴，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接着道，“到时候死了，被轧成了一滩肉泥，内脏，脑汁……”

陆嫣然面色果然白了白，其他人拿枪的手也抖了抖，有点犯恶。

他就像个欺压良民的恶霸，毫不收敛，“但是你死了也是作为我的人死的，你怎么死，我同样会让这些人怎么死。”他收回视线，凌厉地射向赵颂，咧着牙笑了，“当然，赵颂你死了，我也会让苏舟陪你去死。”

赵颂被他的一连番泼皮无赖言语给震慑，还是想到了他话中的苏舟，脚步往后退了几步，剧烈地咳嗽，苍白地道：“姐夫……”见蒋连城明显对这姐夫称号露出嫌恶的表情，他转了口，“这是督军的命令，你不要为难我了。”

“我想想……”蒋连城道。

他转着手中的短枪，侧过头望向东边的天色，峰峦叠影，赵颂呼吸有点喘，一触即发，他扯过陆嫣然拉到身后，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挡在她面前，慢悠悠道：“你追吧。”

陆嫣然睁大眼，不可思议地望着蒋连城，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是一种漫不经心的冷酷。

风刮得有点大了，她觉得很冷，冷的置身与冰湖里，身上压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从头到脚的寒。她吸了口气，冷风穿透喉咙，渗入到四肢五骸，她捏紧手心，越过蒋连城，立在他的跟前，柔柔笑道：“刚不是说，要追必须从我身上压过才可以追吗？我现在就躺上去----”

蒋连城面上怒意一逝而过，又被他压制住，他冷眼旁观着陆嫣然坐在外套上，然后闭上眼，一副雷打不动的姿态，他扭头对赵颂道：“那就压上去好了。”

他话是这样说，但眼神确实透着谁敢压谁找死，开车的不敢上，赵颂也颇有些为难，如果不是身份压制，一切都好说，他摆摆手，无奈道：“陆小姐，许久不见你，依旧是这样子蛮不讲理。”

陆嫣然气笑了，“蛮不讲理？你爹要是被这样子追杀，你会讲理？”

赵颂一噎。

蒋连城眯着眼，一直勾着嘴角望着东边的方向，神态高深莫测。

陆嫣然坐着，蒋连城默不作声，赵颂病弱地轻咳，招手喊了个人，低头说了些话，立马一小队人三三两两散开，没入林内，车依旧停留在那，一行人僵持着，到最后的倦怠依依相互靠着，蓄势待发。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赵颂派出的人并没回来，倒是蒋连城本来是眯着眼，现在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后，立马挑眉，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陆嫣然的脸上，陆嫣然低着头，睫毛轻颤，脸被阴影覆盖，看不到表情。

从最初到现在，她一直都维持着这个姿势。

蒋连城冷冷地盯着她，然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眼睛是冰雪初融的森寒，赵颂垂下眼睑，反正督军要求最主要的是把蒋二爷带回，而还有个私心的是……

他侧过脸，陆嫣然半边侧容落在眼里，她的骨架纤细，但舒展地笔直，如果……

他闭上眼，赵茹蔓狠绝的声音在脑中放映着：“阿颂，那个人必须得除！”

“阿颂，姐姐从未求过任何人，这次真的求你了----”

“阿颂……”他深吸一口气。

“二爷……”绝对未过小片刻有匆乱的声音乍然响起，远远地听起来是人在喊叫：“对方---”

随即一声势如破竹的枪声响起，那道呼喊如同捻熄了的烛心，嘎然消了音，马蹄的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