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先生今日不知为了什么,茶要均臣倒,豆腐浆也叫裕元去买,令人有些莫测,终日不高兴的样子,或许还在为丢失铜管的事生气。下午四时时分,突然风雨交际,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降,犹如漏天之象。天变得很暗,就像晚上八时一样。马路积水盈门,已成泽国,汽车开过,白浪滚滚,水声洒洒,颇为一观。好在均臣已问价回来,幸免没遭遇这场大雨。
晚上,裕元去他亲戚家了,只有均臣一个人在阁楼房间里看书写日记。忽然听到细细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楼上的小毛。小毛今天穿着倒是珍重了些,一袭府绸缎的紫花短袖褂子,下面是蓝色棉布半短裤,脚上穿双绣了粉花的黑布拖鞋,梳了两只小辫,粉扑扑的脸,透着檀香皂的气息,一看就知道刚刚汰浴出来。见到均臣一个人,有些许不好意思,轻声叫了:“均臣,就你一个人在?”均臣有些手足无措,闪身让她进屋,慌忙搬了个凳子递给小毛。“哦,小毛,随便坐,裕元他出去了,不知今晚回不回来,你要找他?”他以为小毛是来找裕元,因为他知道裕元对小毛已经爱慕很久,最近更是像种下了情根,对于读书学习等则一切几近荒废,一等休息的时候就跑到楼上“张公馆”去。谁知近来小毛与隔壁那个小詩人很友好,裕元见之则生嫉心,以为小毛不喜欢他,所以他也故意不去睬理小毛。均臣因此还故意奚落裕元:“现在是廿世纪时候,男女皆平等的,她之交友,你不能干涉她,况她又未与你谈过婚姻,根本不属于你,她也应该有选择权,与你根本无关,何必如此与人无故绝交呢?”裕元听了,哭笑不得。小毛听到均臣这样问,就说:“我没要找裕元,只是今日心里憋闷,与你讲讲闲话。”“那可真是稀客了,有什么憋闷呢,你先讲来听听?”这时均臣反而不紧张了,小毛叹了口气:“唉,我真是怨,怨我的家,怨我的父母,他们只知浪费金钱,可根本就把儿女教育置至一旁,我才上到初级四就逼令我退学。现在整天呆在家里,让我干一切工作,像什么倒马桶,烧饭,泡水,汰衣裳许多家事,使人不胜负担。有时与邻友、大家友好一些,他们即讲些不白冤言,呜呜…”说着小毛竟抽泣起来。这倒使均臣对小毛刮目相看起来:原来她也是想上进的啊,现在沪上之父母者将儿女教育一切置之于不管,儿女之交友竟认为不正当行为,或将无理唐塞之,逼其离家,但此种小女素未经过社会恶势力的熏磨,当然不敢违命而甘心在家作奴隶矣!呜呼!严父?慈母?不过是他们的使唤丫头罢了。虽然均臣脑子里这么想着,但面对如梨花带雨的小毛,真有些坐立不安,她是因为裕元没在而只好向均臣哭诉呢,还是对均臣有好感而倾心诉说呢?正不知怎么应付时,裕元突然闯了进来,看到这一幕,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均臣马上解释道:“哎呀,裕元,你可回来了,小毛等你好久了。”这时小毛也马上收拾起哭相,满面笑容对裕元说:“侬到哪里去了,叫人好等噢。好了,不多讲了,过些天一起去看电影。”
说完一溜烟就奔回楼上去了。裕元看着小毛青春袅娜的背影,迟迟地喃喃:“咋,咋,多好的小囡。”然后回过头问均臣:“看什么电影?”均臣没办法只好瞎编:“哦,听小毛讲,丽都大戏院下个月上映《三怪客》,她约我们去看。”裕元狐疑地看着均臣,嘟囔着:“下个月还早啊。”但也不好多问,均臣也不再理他,径直写自己的日记。
这是一个星期天,早晨大风拂拂咕咕地作出声音,已经立秋了。均臣、裕元和小毛,携了小毛家的无线电,先至芝众路裕元朋友开的周协记无线电行内修理,然后就来到北京路附近贵州路上的丽都大戏院,去看美国卡通片《三怪客》。门票每张一元,是裕元请的客,小毛坐中间,均臣、裕元分坐两旁。电影中有短片数部,尤以卡通片《三怪客》最有趣滑稽,这是均臣自来申后第一次开眼界,所以他兴奋异常。看完回來的路上都是听他在议论:“外国人影片所以受人欢迎,就是肯用尽心机去创造,惟我国人,艺术之所以落后,也就是不肯去努力,只度利益不求进展,这哪里能够成功呢?”而身后的裕元和小毛却在旁边讲着悄悄话,根本无心听均臣的高谈阔论。
小毛和裕元借故去大马路买东西,只有均臣一人回到住处,本想先写信给母亲,催他们速来,但又不知怎地心烦意乱写不下去,索性去洗衣服,洗好凉好后,就又回来埋头写信,但足足写坏了六七张紙,仍旧未写好。草草吃过中饭,又是写,到后来,恨极了,索性不写了。
恰在这时,听到外面人声嘈杂,脚步凌乱,探头往窗外看去,只见滨北方向乌烟腾腾,火光耀耀。均臣心想一定是五洲药房起火了。连忙跑下楼,出了弄堂口,沿河南路向北,穿过北京路,来到苏州路,到了天后宫桥下,此时那里已经观者盈万,交通堵塞,可谓壮观。引颈远望,才知既非五洲药房着火,又非天后宫火灾,而是日伪控制的《中华日报》报馆失火。此时大风忽起,天上乌云,垒垒飞驰,只见报馆四面窗口狂火横窜,浓烟遮天。消防车来了好些辆,救火员们皆架天梯,驾空浇水,但总也不能消灭这楼狂火半分,火直冲升天,把个楼几乎烧得精光,烧得精彩处,都万头钻动,争看火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