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香过后,在后山舍利塔附近的弘一大师圆寂前之绝笔“悲欣交集”四个大字的石刻前,赵敏呆呆地站了好久。
虽然赵敏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但大家都知道她心里的伤口不可能这么快就了无痕迹,从南普陀到开元寺,大家默默看着赵敏虔诚地敬香,直到在“悲欣交集”的石刻前发呆,就知道她在寻找一种治愈心灵的力量。然而,新年初一初二这样的日子,两大著名寺庙里的拥挤和鼎沸让赵敏没有获得她想要的东西。
从泉州回来的第二天,天气晴朗,为了让干女儿开心,陈家夫妇提议出海一游。作为大学教师家庭,陈家可算殷实,但还远谈不上阔绰,他们计划带大家出海也只是乘坐一人一票的那种大游船在近处转转。没想到中国人民日渐富裕的日子和新年快乐的假期让春节期间这种游船的生意特好,到达码头后,华佳敏看着一船满满的人,估计这恐怕像前两天南普陀和开元寺里旺盛的香火一样,热闹归热闹了,但对于此次特殊状况下的赵敏却未必有益,想了想便说她出钱,就自家这些人租一条小船单独出海。
这次来厦门,陈家夫妇坚持让华佳敏和赵敏住自己家里而不是酒店,现在他们跟华佳敏已经真像亲戚一样熟悉,何况受过西方教育的他们也不像一般国人那样硬充面子,单独租船的费用对他们有些昂贵,但对华佳敏却是小事,于是便依了华佳敏的提议。在陈家夫妇看来,只要能对赵敏有好处,其它的东西都无所谓。
这次出海的感觉果然不错,不光是赵敏,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这样闲适地坐着一条船远远离开海岸线,然后停下来在海面漫无目的地漂浮,大家的心也变得毫无压力的轻轻漂浮了起来。
赵敏喜欢上了这样出海,于是这个寒假的后半段,租船出海成了赵敏最主要、几乎是唯一的活动。
3
“陈鹭,你说那些人为什么要出家呢?”站在船头的赵敏眺望着海天的尽头,忽然冒出一句。
“嗯?哪些人啊?”陈鹭走到赵敏身边,和她并排站着,一齐眺望远处。
“就是那些出家的人。”
“嗯——”陈鹭想了一下,“现在的人为什么出家我不知道,不过过去的人,据说好多都是因为生活贫困,出家可以有口吃的。好像朱元璋就是这样,嘻嘻。”陈鹭也知道自己有点胡诌,所以笑起来。
“李叔同当年应该并不贫困啊。”赵敏依旧盯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哦,你是说弘一法师啊,对了,出家的人还有第二个原因,那就是看破俗世的无奈苦楚和对人生感到悲哀,所以……啊?!”陈鹭忽然紧紧抓住赵敏的手臂,“姐姐,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不会是想……出家吧?”陈鹭又紧张又焦急,还不能大声,以防在船仓里跟开船师傅说话的华佳敏听见。
赵敏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陈鹭,淡淡笑了一下,“不会的,我只是忽然想起弘一法师的‘悲欣交集’和李叔同那首著名的短歌。”
陈鹭这才放下心来,看了看赵敏,知道她说的短歌肯定是《送别》,便轻轻摇晃着身子小声哼唱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真的很好听,姐姐。”哼唱完毕,陈鹭显得意犹未尽。
“是啊,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这是不是就是李叔同最终变成弘一法师的原因呢?”
陈鹭无法回答,只是在赵敏身边靠得更紧。
“如果说知交就是你将心交给了他的那些人,那我的知交只有两个,现在也是一半零落,就剩下你了,陈鹭,我们以后也会天涯海角地分开吗?”
陈鹭知道,姐姐话中零落的那一个自然是张一鸣了。“不会的,我们不会分开的姐姐。”陈鹭的眼眶一下红了,“姐姐你别说了,说得我心里好难过。现在跟那时候不一样了,相隔多远也能见上面,哪有什么天涯海角。”
“陈鹭你不知道,天涯海角在人的心里,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天涯海角。”
“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反正我不会离开姐姐,人不会,心也不会,我们永远在一起。”
“你说一个人临死了,为什么还会‘悲欣交集’?”赵敏又说。
“我不知道。姐姐我们别说这个了好不好?”陈鹭对这样的谈话有些担心起来。
赵敏没理会陈鹭的要求,继续说道:“我觉得那是因为即将离开一个旧世界,进入一个新世界,或者按佛家说法,是要结束一个旧的轮回,开始一个新的轮回,因而总有些留念,但更有些向往,所以‘悲欣交集’。而且,我总觉得弘一法师在那一刻,终究是欣要大于悲的。”
“姐姐,我们别说这个了。”陈鹭再次提出抗议,总在讨论一个人临终前的所思所想所感,这让陈鹭很不安,正好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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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鹭一看号码,竟然是张一鸣的,心里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