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五成群分散在四下寒暄闲聊,当近前有人发现新来的殿前纠察御史与李同熙杠上后,便也不聊天了,一个个悄悄挪着往这边围。
谁也不知皇帝陛下几时到,等候的空档磕闲牙哪及看热闹有趣。
发觉周围的人多了起来,徐静书实在很想翻白眼。这些朝廷肱骨怎么是这样的?和她以往想象的真是截然不同!
到底李同熙曾是当年救过她的人,她并不想让他当众失了颜面。原本想着提醒一下,他将官符换到左侧她就走开,晚些下朝时再偷偷找他赔礼安抚,偏他就是不肯。
李同熙本就是个不肯轻易服软的,这下又多了围观者,他自不会轻易让步。
“这几年我惯例都是将官符悬在右侧的。”他倔强地抬了抬下巴,俯视徐静书的眼神里有淡淡火气。
“任何惯例,效力都不会大于成文法条,”徐静书忍住抖腿的冲动,软声道,“《朝纲》第二卷 十八页三十九行明文规定,官符既是官员身份的象征,也官员行使职责时的信物,应悬于腰间左侧尊位,醒目于人的同时也是自省。”
在场所有人都清楚看到,她说这番话时抱了紧手中典章,仿佛这样就能有所支撑,却并无翻阅或偷看的迹象。这般流畅地脱口而出,不熟悉《朝纲》的人只怕要误以为她是临场瞎编、信口开河。
有人发出惊讶轻叹,忍不住多看这嫩嫩生的新御史一眼。
李同熙显然也被她这张口就来闹得有些招架不住,眉心紧紧皱在一处,垂在身侧的手不自知地握成拳。
徐静书当然明白,对于他这种惯常不拘小节的洒脱武官来说,自己这般斤斤计较有多讨嫌。甚至很像个小白眼狼。
但是她不能退让,她要对得起自己官袍和官符上的小獬豸。
“不独我一人将官符悬在右侧,武官武将大都有这习惯。左侧要佩刀剑的,官符左悬碍事,临敌时影响出手速度。”李同熙咬牙还击。
“律法不外乎人情,若考虑临敌这点,确实可悬于右侧。”徐静书认真地点点头。
李同熙神色稍霁,翻个白眼哼了哼。
徐静书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可是,上朝面圣时不佩刀剑。”
她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忍下抱头鼠窜的冲动。她发誓,李同熙此刻那眼神意思就是很想揍人!
“储君领兵出身,有时也会习惯如此。你怎不管?!”
李同熙颇有点恼羞成怒,却又不能真的在殿前殴打纠察御史,便破罐子破摔般将这祸水引向正闲闲在旁看热闹的储君赵絮。
徐静书回身,果见面色尴尬的储君赵絮立在人群最前方——
储君符也果然悬在右侧。
“方才未瞧见储君到来,还请储君海涵,”她执礼颤声,笑容别扭,“请储君,将金符换到左侧。”
艰难说完后,她在心中含泪捶地:徐静书,你可真是出息大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絮: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下班去财务结下工资。
徐静书:呆若木兔.j
第六十二章
今日参与小朝会的大小官员加起来约莫四十人上下,这头忽然围了十来个, 自是惹人侧目。
与徐静书同巡这区的新同僚罗真回头瞥见这阵势, 赶忙行过来探看究竟。
罗真透过人缝瞧见赵絮身上的储君金符,当即明白徐静书这是与储君杠上了, 顿时不知所措地慌了手脚。
九等小文官第一天当值就同储君“交锋”,会有什么下场?罗真不知道。寒窗十余年, 读过的所有书本上都没见过如此先例。
况且如今这储君还是个才会走路就坐在马背上随皇帝陛下征战复国、及长后又亲自领军过的铁血人物,她对于“当众被人纠错”这种事会作何反应,旁人真的很难预料。
随后赶来的那位资深纠察御史拍拍罗真, 小声提醒:“别慌, 站稳。”
语毕举步走上前。
“储君……”
赵絮抬手制止了资深御史, 目光烁烁望着徐静书:“御史贵姓?”
“回储君,免贵, 姓徐。徐静书。”
徐静书脊背僵疼, 心中不停道, 不能抖, 不能抖。储君绝不会在殿前动手的, 别怕别怕。
“若没记错,徐御史方才也认同了李骁骑所言,武官武将左悬官符多有不便。既大家都有此共识, 可见这条规制在制订时就有不够周全之处。既如此, 徐御史也不能稍稍圆融折中?”
赵絮神色平静,只眉梢淡挑,谁也看不出她问这话究竟是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从立朝以来的种种迹象看来, 赵絮虽在有些事上比较强硬,却不是个倨傲刚愎的独断者,并不会一言不合就取人性命。
只是她有权主宰大多数人的前程将来,光这点就足够许多人面对她的冷脸时如履薄冰。
而且,虽她成为储君还不足一旬,但自武德元年起就以公主身份协理国政,战时又曾执戈跃马征战杀伐,故而那份上位者的气势几乎浑然天成,根本无需音量、语气、神情来强调。通常只要她面无表情,哪怕说着最平淡的寒暄客套之言,旁人都能轻易感受到巨大压迫。
偏生徐静书性子里有个很古怪的地方。
本质上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相比“因在任上恪尽职守得罪了储君而前途暗淡”,其实她更怕的只是被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