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你听到了吗?大嫂……”
江氏一阵忙乱,草草穿上里衣披上外裳,压着心中狂跳低声应了句:“什么?”
“大嫂快开门,哥哥,可能不行了。”
江氏赶紧把浴桶的厚重木盖子压上,又看了看屋里的确不见李水的衣服鞋袜,这才给竹音开了门,见竹音并未打伞,这点子功夫里人已淋得落汤鸡一般,在雨夜里冒着热气。
她不及开口,竹音已钻了进来,急切道:“大嫂快些锤缒潜卟荒苊挥腥恕!
江氏痴痴应了,手上套着衣服,却有迟疑,一双没得半点睡意的眸子总是似有似无地围着那个浴桶转。
“这么晚了,怎么大嫂还没睡?”
江氏愣了一会,忽然了啊了一声,转而解释道:“你哥哥重病,我虽见不得,心里又怎么放心得下。”
她唇角几乎要抽搐,却见竹音也对那个浴桶起了兴趣,又怕李水躲在里面起了动静,似是随手把压门的杠条堵在木盖的豁口处,正好锁上。如此这般李水便不会不知轻重在竹音面前探出头来,想及此处,江氏这才微微吐了口气。
竹音又在江氏房里借故找伞,偷偷寻着江氏的私房钱或是金银细软以备典当。可惜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夜色昏沉,竹音神志已不大清晰,只想着兄长危在旦夕,琢磨明日一早就拿了剩下的所有银钱去请最好的大夫,故而也顾不得这般多。
江氏犹犹豫豫跟竹音出了门,想的却是一会见过了洛馥,要趁竹音分心回来将李水放出去。他在水里固然泡的不好受,好在那水不深,盖子有隙,喘气总是不打紧的,又想着虽因此李水会给她好看,但竹音实在不是省油的灯,如此也只能出此下策。
正房内,洛馥久病,人早已消瘦得不成样子,双眼浑浊半开半闭,张着嘴似乎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一般,任江氏哭天抢地连呼“你死了我孤孤单单一个可怎么活啊”,也没有半点反应。
天色将亮,竹音熬得眼睛通红,却没有半点困顿的样子,不时盯着江氏,令她觉得有点胆寒。
现在就算是借她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偷偷跑回屋去放她的情郎。
雷声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雨声也渐渐小了起来。云层薄弱,穹顶淡淡透出微光,似乎永无止境的夜终究还是要亮了。
然而兄长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弱,竹音想着月前大夫说她大哥能熬到月底已属不易,而现在分明已是月初了。固然她再不肯相信,也再不愿放手,大哥也是要离开她的。她又想到十六那年刚嫁到丁家去,那位少爷就咽了气,还是哥哥不惜家底微薄,狠狠退了之前的聘礼,又风风光光雇了八抬大轿将自己抬回了家去,这又如何能忘?
可如今,兄长的寿板和寿衣都还没安置,办丧事的一应器物流程她也不甚明晰,且手头不剩几个银钱,而大嫂江氏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这般虚情假意心不在焉的,想必也指望不上,竹音觉得有点绝望。
“当当当”外边忽然想起了沉稳的敲门声。竹音以为听错,少顷又是三声。
外边天色已大亮,雨已停了。空气中是微凉的清新湿润味道,和病榻前陈腐之味如此迥异。
竹音跑去开门,她实在想不到这个时辰,会有谁来她们家,不知怎的,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月前曾有一面之缘的那个瞎子。
放下门闩,厚重的门吱嘎轻启,看到门前之人竹音有点失神,却不是那个瞎子。
此人一席月白广袖长袍,挎着一个漆黑箱匣,雨虽刚停,但他不曾执伞周身却格外整洁干燥,连衣摆鞋边都无半点泥污。竹音望了望满是积水泥泞的道路,又盯着那人的脸,只觉得面相庄重,不知怎的膝间一软施施然行了个礼:“先生所为何事?”
那人点头致意,步子却不由分说踏进了宅里,“听悯生祠的郑大夫说你家有重病之人,故而来看看。”
竹音又疑又喜,忙领着大夫进了正屋,却发现江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屋内仅大哥一人。
那大夫也不说话,自行坐在床边摸了脉象,又以二指叩击洛馥面颊,洛馥转了转眼球,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半点声音。脉已是七绝之脉,且神志早已迷离,是谓顷刻将坏。
那大夫却不忙乱,打开箱子取出针包铺开来,以烛火烧灼了纤细毫针后,银针雨点般不急不缓而落,竹音看着,怕惊扰大夫,一声不敢吭。
送上门的大夫,她是头一次见。且大哥染病数年,附近的所有大夫几乎被她请了个遍,还从来没见过这位。他并不曾说大哥已是药石无灵,可见大哥尚有一线生机,想及此处,所有的疑惑担惊似乎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竹音自然不知道,后院井中咕咚一声大响,江氏浑身湿透瘫坐在井边,脸色白得可怕。李水睁大了空洞洞的眼睛望向天空,被微澜的水面显得有些扭曲。光线淡去,又是那扇沉重木盖,似乎能掩盖一切。
昨夜候在洛家的鬼差早牵着一人交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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