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在宫室里回荡着,她忽然便落下泪来。
昨天,最后一个贴身伺候她的宫人也受不了她的脾气,不理会她,自去偏殿住了。
她对管着废宫的内侍韩公公告发,说有宫婢玩忽职守。那死太监上下打量她两眼,尖细地笑着说,娘娘呀,您以为这里是哪儿?这是废宫 ,发落到这儿来的都是一模一样的罪人,哪里还分什么主子奴才?杂家这句娘娘还是看在您美貌如初的份儿上,其实呀,您封号被褫,早就不是什么贤太妃了……
那死太监一边笑嘻嘻地说话,一边竟然还伸出手想拉她的手。
贤太妃恶心的要命,立刻扭身躲了。
后果便是,昨晚来送饭的小太监当着她的面把那饭送给了偏殿住着的几个小贱人,她从昨晚到现在,水米不打牙,饿的人都虚了。
她忽然挣扎着坐起身,踉踉跄跄扑到屋角一堆废墟里,扒拉出一面铜镜。
那曾是碧贵妃最爱的一面手执镜,背后镂着缠枝莲的纹样,如今已经碎了一半。她用衣袖擦去镜面上的尘土,着急地观察自己的脸,越看,泪水就掉的越多。
美貌如旧……镜子里的女人蓬头垢面,形容枯槁,哪里还有过去半分花容月貌的影子?
昨日那公公,只是想尝一尝先帝女人的滋味罢了。
她丢了镜子,一手捂脸,崩溃地痛哭起来 。
哭着哭着,她仿佛听到耳边传来什么声音,像清晨聒噪的鸟鸣,又像有时候夜里偶尔会盘绕在木梁上的夜枭。
杜氏放下手,惊疑不定地侧耳细听。
那声音更大了些,仿佛移到她的头顶。
不是错觉 。好容易擦干净的镜面又模糊了,是头顶承尘上经年的灰尘簌簌落了下来。
杜氏惊恐地扔掉镜子站起来,缩在墙角,手脚都发着抖。
她无处可逃。
不知过了多久,这废弃的宫殿里忽然一声轻响,她眼睁睁看着一个黑衣男人从屋顶跳了下来,一把捂住她的嘴:“抬头!“
杜氏抬起被尘土和眼泪糊满的脸,看到一张熟悉面孔,瘦削而俊美,着急地向她比划。
杜氏忽然激动的挣扎起来,力气之大,黑衣人险些让她挣脱。
是东弦来救她了!她就知道东弦不会忘记母妃,她的儿子 ,总是那么有本事……
疯狂的女人慢慢停止挣扎。
黑衣人这才松了口气,在她耳边低声道:“看见了?“
她点点头,无声地,哭得一塌糊涂。
“什么都不必带了,我们赶快走。”
*
御花园中。
林卿卿额头上缠着轻软薄纱,丁香淡紫的颜色,鬓边是一串紫晶珠串。她还算在病中,懒得多加涂饰,只淡淡扫了眉,伸手去够一朵玉簪花时微微侧脸,日影照过来,面容犹有紫烟笼罩,平添三分娇妩。
萧怀璟就在一旁看着她。日光照不亮他眼中一片幽沉,但看着日光下更显明丽的少女,他终究也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她的头发,唇角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她欢喜,他就欢喜。
总是这样的。
林卿卿玩够了玉簪,又站起身来,去够高处的石榴花。
她一抬手,身上便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是环佩声混杂金铃脆响,在这静谧清晨并不吵扰,反而有种鸟鸣出山的空灵与清脆,完全遮盖住锁链相击的声音。
林卿卿身量娇小,够不到,气鼓鼓地抿着唇。
“好卿卿,你再瞪,那花也不会自己落下。”旁边的男人看够了她着急的小模样 ,忍不住抿开一点笑意:“叫声好听的,哥哥帮你取。”
林卿卿斜他一眼,立刻又收回目光。
高大英悍的男人穿着月白色长袍,正低下头看她。他站在绚丽盛开的石榴树下,却连万千繁花景象 ,也比不过他锋锐眉眼里向她投映而来的热切光芒。
林卿卿垂着眸想,她好想他。
萧怀璟今天肯带她出来,心病应该已经治得差不多了。
该和好了。剩下的,她余生慢慢治罢。
从萧怀璟的角度看下去,她垂着长睫,像是在生气。
男人唇线紧绷,伸出手——
她正在出神,身体骤然一轻,明艳如火的石榴花涌到眼前——
“好了,不叫就不叫。”萧怀璟声音很淡,她却隐然听出三分委屈。
林卿卿哑然。
……她刚想好了,准备叫的。
但男人已经用结实的手臂毫不费力地抱起她。林卿卿坐在萧怀璟圈起来的手臂上,高高兴兴地摘了好几朵石榴花,还恶作剧地插了一朵在萧怀璟的发冠。年轻的皇帝只是一怔,刚一皱眉又舒展开,无奈地允许,只将脸绷的紧紧地,显然很不适应。
林卿卿一低头,倒是看得又呆了一瞬。萧怀璟肤色是冷冷的白 ,日头下几乎能吸光,那朵石榴如火苗跳动在他乌发中,在他挺直鼻梁上,落下浅淡的火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