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茫茫中,印着三行脚印。
牛皮靴子踩在被快要冻成冰片的浅雪里,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在两名配着弯刀,黑色棉征衣外还套着皮甲的侍从身前,高大魁伟的武士步履如飞,驼毛大氅和肩上的白狐尾在背后轻轻摇摆。
”大汗,在斥候赶到我们这时,暗王军就已经打垮了阿士颜的人,托克那罕的骑兵也散了。这样看来,他们还想冲到雁荡山的这边来。“
”知道了。“
前方的武士脚步不停。
”大汗,阿士颜部落的人都是废物,死便死了。但托克那罕要是出了事情,雁荡山这一侧,五百里之内,我们都没有骑兵,要是其他部落还未集结到白沙山,这场仗不怎么……“
武士抬起了一只手。
两名侍从立即住口,沉默的跟着他行路。
天渐渐黑了,雪地上好似蒙了一层灰,寒风也开始卷起,只是刚进九月,这风便已冰寒刺骨。
武士忽然止住脚,悬挂在腰侧的弯刀与六枚串起来的骨环相碰了下,他略眯了眯眼睛,视线停留在风雪前方的黑暗中。
那里忽然闪出了一点火光,映在眼里,在这冰天雪地中,瞬间驱逐了身上的寒冷。
”不论我何时来到这里,他都会叫人打起火把。“武士低声地笑起来。
”我问过他很多次,是如何得知我的到来,他却一直不告诉我。“
等三人来到这座毡帐前,一个黑瘦的老人举着火把,对着武士缓缓跪倒在地。
”三年不见了,老关布。“武士上前几步,擒住了老人的臂弯,将他托了起来,”能弯下去,看来你的腿还能用。“
”大汗,楚先生的药是神物,我应该能幸运地老死在敞篷里。“
武士大笑,”现在的草原上,没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走运了。“
他直接从关布的手中取过火把,将它甩进了一旁的雪堆里。
”进帐篷说话。“
关布转身为他挑起了帘子,武士大步迈了进去,看了一眼,便又笑了。
这是个双层的毡帐,里面还挂着一道帘子,在两道帘子之间的地上,摆着一座很大的铜炉,炉中牛粪燃起的火烧的极旺,烘得帐内如夏日一般。
”还是和过去一样,到了冬天,你就变成了一只还没有长毛的粉色兔子。“
帐里传出一道温和中略带着虚弱的声音,“大汗也如过去一般,喜欢这样说话,听着很亲切。”
“哈哈哈。”
武士笑着,拽下了背后大氅和披肩,丢给关布,走到了铜炉的极近处。
等将身前衣袍都烤的发烫,他又原地转过身来,一挥手。
“巴尔思,朝克图,手还没僵吧?过来烤火。”
“是!”两个侍从除了甲,也走上前来。
武士侧过头,问道:“我的大祭司,你的身体怎样了?”
“应该还有一到两年的寿数吧?”
“这样么……”武士沉默一会,说道:“我很悲伤。”
“已经很好了,与那些当日就死在天启的人比起来,我还得以苟延残喘。”
“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人族最强的大术士,当年靠你的帮助,我才有了起兵南下的信心,还拥有了阳北方圆一千里的土地,能种出很好的粮食,很多人也可以不用再放牧。”
“只是时运对了而已,大商无道,南下为王,是大汗的天命。”
“你知道,我和百里一样,都不信这个。”
那两个字说出口后,两人都忽然沉默了下去。
感到身上的寒气尽褪,武士掀起帘子,带着巴尔思和朝克图走了进去。
内帐里的温度更高,好似能将脸上的汗毛都烤焦,在正中铺着层层毛皮的大床上,一个人半身盖着厚厚的毛毯,倚在床头看向武士。他的面色苍白,脸颊削瘦,不过看上去依旧显得年轻,只是阳刚朝气不再,眼角旁也带上了几层皱纹。
“如今我沾不得一丝冰冷,大汉的心其实很细。”他笑着说道。
“我更想带领大军,一直杀到南方夏朗的领土,据说那里的人拜朱雀,有成片成片的燃烧着的火树,对么?你若在那里,是不是再也不会觉得冷了?”武士凝视着他。
“你是楚云生,是龙殿的远行者,是神州之上绝无仅有的念术士,以你的能力,做帝师都有余。可你选择成为我的大祭司,在这除了草就没有了其他东西的鬼地方,我还没有给你们带来荣耀,就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去了。”武士坐在床边说道,用手抚了抚腰间的六个骨环。
楚云生微笑摇头,“大汗无需为这些事自责,在没有走到生命的尽头时,其他的人,就都只是过客罢了。”
“你总爱讲道理,以前我们就争论过很多次,每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看法都不同。不过百里有一句说得很对,不管是什么人,在内心的最深处,都有一个最坚定的想法,很多人都是经过了很久,才找到了它。”
楚云生点点头,说道:“可能是这样啊。”他接过关布递来的药碗,拿起来慢慢饮干。武士的目光扫过碗里,看着里面乌黑的药汁,摇了摇头。
楚云生放下药碗,接着说道:“在我踏入世间时,我希望能给天下带来安宁,确立了这一点,便以它作为我此生的信仰。所以我不惜一切,去扫清阻拦我的障碍,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止。这,也是那时我同意大汗,去往天启杀死百里的理由。”
“我不会欺骗你,我和你们,是不同的。”武士摇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