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谈陈三立  一士类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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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原老人义宁陈伯严(三立),雅望清标,耆年宿学,萧然物外,不染尘氛,溯其生平,盖以贵公子而为真名士,虽尝登甲榜,官京曹,而早非仕宦中人,诗文所诣均精,亦足俯视群流。兹就所知,试谈其略。

光绪八年壬午,陈宝琛典试江西,散原为所得士,深邀鉴赏,师弟之谊颇笃,晚年情感尤挚。八十生日,宝琛赠诗云:“平生相许后雕松,投老匡山第几峰?见早至今思曲突,梦清特地省闻钟。真源忠孝吾犹敬,余事诗文世所宗。五十年来彭蠡月,可能重照两龙钟?”想见白头师弟之风义。诗之首句,本事即在壬午闱中。洪钧(同治戊辰状元,宝琛同年友也)时以江西学政充乡试监临,与宝琛论取士之法,谓宜取才华英发之士,以符“春风桃李”之旨。宝琛则谓宜以“岁寒松柏”为尚,遂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命题,入彀者多知名士,散原与焉。“平生相许后凋松”,五十年往事重提也(此诗初稿,本以“相期无负后雕松”之句切壬午之遇合,曾为陈苍虬诵之,后经改定写赠)。民国二十三年,散原北上,省其师。师年八十七,弟年八十二,皤然二老,聚首旧都,共话畴曩,盖欢然亦复黯然云。翌年,宝琛卒,散原挽以诗云:“一掷耆贤与世违,猥成后死更何依!倾谈侍坐空留梦,启圣回天俟见几。终出精魂亲斗极,早彰风节动宫闱。平生余事仍难及,冠古诗篇欲表微。”语极工炼沉着,于宝琛生平暨本入关系,均道得出,可与宝琛赠诗合看。并挽以联云:“沆瀣之契,依慕之私,幸及残年赏小聚。”“运会所遭,辅导所系,务摅素抱见孤忠。”亦甚挚切。

壬午乡举后,旋于丙戌会试中式,是年未应殿试,己丑成进士,以主事分吏部行走。时有吏部书吏某冠服来贺,散原误以为萆鹨涣鳎以宾礼接见;书吏亦昂然自居于敌体。继知其为部胥,乃大怒,厉声挥之出。书吏惭沮而去,犹以“不得庶常,何必怪我!”为言,盖强颜自饰之词,散原岂以未入翰林而迁怒乎?部吏弄权,势成积重,吏部尤甚,兹竟贸然与本部司员抗礼,实大悖体制,散原折其僭妄,弗予假借,亦颇见风骨。散原非无经世之志,而在部觉浮沉郎署,难有展布,未几遂修然引去,侍亲任所。其父右铭翁(宝箴)在湖南巡抚任,励精图治,举行新政,丁酉戊戌间,湘省政绩烂然,冠于各省,散原之趋庭赞画,固与有力。

当是时,散原共谭壮飞(嗣同,湖北巡抚继洵子)、陶拙存(葆廉,陕甘总督模子)、吴彦复(保初,故广东水师提督长庆子)以四公予见称于世,皆学识为一时之俊者,而陈谭二公子之名尤著(丁叔疋惠康,故福建巡抚日昌子,时亦有名,四公子之称,或以丁易陶,原非固定也)。

戊戌政变,德宗被囚,孝钦临朝,京内外诸臣视谓新党者,获咎有差。右铭翁革职永不叙用,散原亦坐“招引奸邪”一并革职。所谓奸邪,指梁启超辈也。散原《青庐记》有云:“初吾父为湖南巡抚,痛窳败无以为国,方深观三代教育理人之原,颇采泰西富强所已效相表里者,仿行其法。会天子慨然更化,力新政,吾父图之益自喜,竟用此得罪。”言之有余喟已。方德宗之锐意维新,颇为流俗所诧,及政变,轻薄者为联以嘲陈徐两家,以“徐徐云尔”“陈陈相因”。“礼部侍郎,兵部侍郎”对“徐氏父子,陈氏父子”,时先二伯父子静公亦父子获咎也(先二伯父在礼部侍郎任革职下狱,先从兄研甫在湖南学政任革职永不叙用。所谓兵部侍郎,指巡抚例加兵部侍郎衔)。

自是虽忧国之念未泯,而不再与闻政事,惟以文章行谊,为世推重。光绪三十年,诏戊戌以党案获咎者,除康梁外,悉予开复原衔。疆吏有欲荐请起用者,坚谢之。尝一度为南浔铁路总理,特以乡望见推,未几即辞去。入民国后,卓然介立,声誉益隆,海内想望丰采,有矜式群伦之慨焉。

其为诗,工力甚深,神清致远,名满天下,后学所宗。陈衍《石遗室诗话》卷一有云:

伯严论诗,最恶俗恶熟,尝评某也纱帽气,某也馆阁气。余谓亦不尽然。即如张广雅(之洞)诗,人多讥其念念不忘在督部,(时督武昌)。其实则何过哉?此正广雅长处。如……数诗,皆可谓绵邈尺素,滂沛寸心,《广雅堂集》中之最工者,然东来温峤,西上陶桓,牛渚江波,武昌官柳,文武也,旆旌也,鼓角也,汀州冠盖也,以及岘首之碑,新亭之泪,江乡之梦,青琐湛辈之同浮沉,秋色寒烟之穷塞主,事事皆节镇故事,亦复是广雅口气,所谓诗中有人在也。伯严不甚喜广雅诗,故语以持平之论;伯严亦以为然。衍为张之洞幕客,有知遇之感;其以“诗中有人在”为之洞“纱帽气”辩解,论颇通达。之洞高位饶宦情,人与散原大异其趣,诗亦不妨与散原大异其趣也。而散原格律之严,亦于斯可略睹矣。

吾兄彬彬尝谓:散原老人之诗,标格清俊。新派海派固不通唱和,即在京式诸吟侣中,亦似落落寡合,每见离群孤往。昔年北政府盛时,闽赣派诗团优游于江亭后海,或沽上之中原酒楼,往来频数,酬唱无虚;陈则驻景南天,茕茕匡庐钟阜间,冥索狂探,自饶真赏。及戊辰首会迁移,故都荒落,诗人泰半南去,此叟忽尔北来,省其师陈讠刃庵,得“残年小聚”之欢。壬子间杨昀谷赠诗:“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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