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如此体察民情,不是因为常常微服出访,下基层进行考察,而是受到了两个人的影响。一是魏忠贤,第二个则是他的生母王才人。魏忠贤出生农户,家里穷困潦倒,自然有言权;而王才人亦出生贫贱,是选秀进宫的,对最底层的老百姓的生活清清楚楚。所以从小母亲便教导他和弟弟要勤俭,绝不能奢靡浪费,不要为难百姓。而魏忠贤则用从戏文中听来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警醒他,要重视劳苦大众的感受,只有百姓们生活安定了,大明朝才能真正安定,他才能成为“尧舜禹汤”般的明君。
既知叶向高等人的提案不妥,性格颇有些懦弱的他却又顾及恩义,不忍当面与这干自命才高八斗、济世之才的家伙翻脸,只好隐忍着暗自生气。
魏忠贤在一旁察言观色,自然明白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皇帝的心思,见其食不下咽,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难受,上前道:“皇上,您已经长大了,烦心的事那是天天都会有的,切不可因此而不顾身体啊!”
朱由校叹了一口气道:“魏大大,你说说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和受制于西李有何区别,不也是个傀儡皇帝吗?”
魏忠贤闻言吓了一跳,急道:“这怎么能一样呢,起码你在这乾清宫内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
朱由校“哼”了一声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句话乃是孙承宗教我的,既然天下都是我的,为何我却只能在这小小的乾清宫才有自由呢?”
魏忠贤低声道:“皇上忘记了臣此前的话了吗?如今六部等各个要职俱在东林人的掌握之中,且其背后还有各大家族财阀势力撑腰,实力庞大,即便是在这宫中,恐怕都会有其耳目存在,圣上一定要慎言啊!”
朱由校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四下看了看,见随侍的宫女宦官们都离得较远,方才放下心来,抬头对魏忠贤道:“你的话,我自然记得。适才只不过是有些气不过罢了。只是,此次如果我驳回了叶向高等所请,恐怕会引来他们的强势反击,魏大大,你可要做好准备承受他们的雷霆之怒啊。要你代朕受过,实是太委屈你了!”
魏忠贤淡淡一笑道:“圣上体恤臣,臣感激不尽。能为圣上分忧解烦,乃是臣的职责和荣幸。只要圣上能开心快乐,能真正做个明君,臣纵是死,亦是值得的!”
朱由校听得感动,吸了吸鼻子,深深看了看魏忠贤,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朕自然知道,唯有你和奶娘最疼朕,放心吧,我会如你们希望的那样,做个好皇帝!”
说罢,他低头扫视了一眼满桌的饭菜,又抬头对魏忠贤道:“对了,刚才提到李选侍,我倒突然想见见她了。魏大大,你这便从这桌上选几个菜带上,我们去看看她如今怎么样了!”
魏忠贤愣了愣,便赶紧命随侍的宫女內侍选了几个菜,装在食盒中,然后亲手提着,跟在朱由校身后,向乾清宫外走去。
西李李选侍在“移宫案”之后,被杨涟、左光斗等逼得搬出乾清宫,住进了寒露院。
寒露院,是宫城西北角一处小小的院落,院内仅有两间不大的房舍。西李李选侍在移宫案中意图挟持朱由校失败,搬出乾清宫后,便被安置到了这里。从此,这个院落就成为了宫城中有一个“冷宫”。
所谓“冷宫”,一般指的都是古代皇帝囚禁后妃或皇子的地方。
常言道:“宫中多怨女”,在古代,无数女子被选入皇宫,服侍皇帝,从此终生不得自由!因为一旦成为皇帝的人,一辈子便不能改嫁,根本无法再出宫去。而这些皇上的女人,一旦失宠,便只能在宫中等死,颇为凄惨。历朝历代,一般为了皇室的体面,后妃犯罪赐死的几率很小,所以便需要有地方安置,所以就有了所谓的冷宫。而紫禁城内的“冷宫”并无定所,只要是关禁王妃、皇子的地方,便俗称“冷宫”。
寒露院以前因风景秀美,且冬暖夏凉,常有后妃前来小住,一年四季颇为热闹。但自从西李李选侍住进来后,这里便变得冷冷清清了,就连院落中渐渐生出的杂草落叶,亦少有內侍宫女前来过问清理。因为宫里的人,个个消息灵通,且大都是趋炎附势之辈,既知西李李选侍获罪,幽闭于此,避之唯恐不及,谁还会像以前那般前来献殷勤呢?
如今,这寒露院内,居住的只有三个人,除了李选侍和她所生的女儿,身边便只剩下一个老嬷嬷服侍日常起居了。
西李李选侍的女儿,今年年方十一,自出生之日起,便被封为了舞阳公主。天启帝朱由校是个心地纯良之人,他虽然对西李李选侍又恨又怕,但对舞阳公主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却并无芥蒂之心,他虽将西李李选侍幽闭于寒露院,却并没有要把舞阳公主也配于此的念头。然而,西李是个心狠手辣,且倔强不屈之人,她深恐朱由校兄弟俩会将仇恨泄在自己唯一的亲生骨肉身上,硬是坚持将舞阳公主带在身边,一起住进了寒露院中。
朱由校缓缓走到寒露院门口,停下了脚步,望着这个逐渐被宫里人遗弃和遗忘的小院子,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怎的,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之前对西李李选侍的愤恨之情,竟然淡薄了不少。反而,眼前这寒露院破败清冷的情景,令他对居于其中的可怜母女心生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