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徐泗饱含革命热情地起了个大早,浩浩荡荡地往北镇抚司去了。
甫一踏进衙门高高的门槛,徐泗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浮动着的紧张不安的因子,锦衣卫们个个面色凝重,脚下生风,整个官衙里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
直觉是出了大事。
一回生二回熟,薛琼又一次拦住了远远看见他们就绕路走的赵修,“跑什么?厂公有话问你。”
赵修倍感无奈,怎么每回倒霉的都是他?明明满司的锦衣卫遍地跑……他实在是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厂公怵得慌,没等徐泗问话,直接抱拳道:“指挥使大人在堂上,属下这就给您带路。”
哟,小伙子识相。徐泗满意地点点头。
一到堂上,威武肃穆的氛围令徐泗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中央石板地上停放的一具尸体,草草盖着白布,露出一张青白僵硬的脸。
徐泗惊异挑眉,烈士兄?
许是他们一行人实在太招摇过市,又或者是徐泗身上那股沁人心脾、雍容华贵的牡丹花香实在令人无法忽略,堂上所有人的视线刷刷刷齐聚到徐泗身上,跟聚光灯似的。
正上方的梨花木条案上,韩炳欢正襟危坐,面上隐有倦色,眼睑下一层略显浓重的灰暗阴影,唇色浅淡。但这并不影响他射向徐泗的目光里裹挟着凌厉的冰刃。
“早啊。”接受到目光问候,徐泗打了声招呼。像进了自己的东缉事厂一般,随意地找了个空着的太师椅,慵懒地窝进去。
“江督主来的真是时候。”韩炳欢语气不大和蔼,他食指轻叩桌案,发出一声声低沉刻板的敲击声。心虚的人,光是听着这不疾不徐富有节奏的声响,心里都得抖三抖。
徐泗没答话,盯着那具尸体看了半晌,道:“死了?”
“如你所见。”
“怎么死的?”
“督主觉着呢?”韩炳欢似笑非笑地觑着他。
嘿,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这人是怎么死的,本督主从何得知呢?”徐泗也似笑非笑地回望他,打哑谜谁不会啊?皮笑肉不笑谁不会啊?
“唔……在下失礼了,本以为督主能知晓一二……”韩炳欢一句话说了半句,剩下的用来余音绕梁。
这下徐泗是听懂了,合着是怀疑他谋杀了?
“韩大人太抬举本督主了,我一不会通灵,二不会占卜,哪儿能知道这些呢?”徐泗不傻,这要不快点择干净,那是掉脑袋的事。
“这人早不死晚不死,刚提到我北镇抚司就死了;早不死晚不死,眼瞅着快要招供了就死了。巧,实在是巧。”韩炳欢目光如炬,敛着精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徐泗身上,但谁都能嗅出那意有所指的味道。
“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薛琼虽然看似鲁莽剽悍,却也有心细如发的时候,他怎么听都觉得这指挥使话里有话,绵里藏针。
徐泗轻轻扬起搁在扶手上的右手,示意他噤声,左手则托着腮,歪头看向上面的人,“韩大人,咱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事直说无妨。本督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似是没想到徐泗会挑破这层窗户纸,韩炳欢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恢复常态,正色道:“昨日审讯时,必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以致幕后凶手不得不冒险赶尽杀绝。江督主,这人,您觉得是在场的何人?”
徐泗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反正就是怀疑我呗?在场的除了锦衣卫内部的人,就是东厂的人,再确切点,就是他徐泗跟薛琼。薛琼是绝对听从于江荥的,忠心到徐泗怀疑自己也不会怀疑他的地步。不可能是薛琼,当然也不可能是自己……
“不知……”徐泗轻描淡写道,“韩大人是否已经排查了锦衣卫的内部人员?”
没错,既然问题不是出在东厂这边,肯定是锦衣卫出了内鬼。
“正在排查。”韩炳欢冷着脸,目光逡巡,威压下,众锦衣卫默然垂首。
这时,一名缇骑神色匆匆地上前,俯身在韩炳欢的耳边说了什么,韩炳欢眉头几不可觉地皱了一下,随即道:“抬上来。”
堂上陈列的一具尸体,眨眼的功夫,就买一送一,成了两具。
死的那个是昨日的主审官。
死相与烈士有异曲同工之妙,面色青白,眼下一片淤紫,神色却并不痛苦,与此相反,不知是徐泗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死者出奇的平静安详,嘴角仿佛还噙着抹解脱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快,唤仵作。”韩炳欢下令。
仵作是个老头儿,花白胡子褶子脸,走路颤颤巍巍,看上去黄土埋到了脖颈,仿佛下一秒就要歇菜。但是当他一摸到尸体,手也不抖了,眼也清明了,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行家。
一番有条不紊地检验后,老头儿得出了初步结论。
“禀大人,金佥事与犯人的死因相同,皆是死于同一种毒物。至于是何毒物,小人尚且没有头绪。唯一能确定的是,此毒物小人平生未见。”老头儿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说半句喘三喘,异常艰难。
“居然有连房仵作都没见过的毒物?”韩炳欢好看的剑眉拧成川字。
“恕小人孤陋寡闻。”
韩炳欢用了一个居然一个连字,说明这仵作怕是罗奉国数一数二的职业内一流高手,也就是说,他要说不出,那基本没人能说出这两人死于什么毒了……
啧啧啧,人死得蹊跷,连用的毒也蹊跷。这要从何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