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靖垂下目光,缓缓道:“你的堕胎方子管用么?”
吴郎中讷讷道:“六个月身孕打胎,是要出人命的,老朽不敢用那虎狼药,就只怕……”
罗靖面无表情:“用最厉害的药。”
吴郎中猛打个哆嗦,扑通一声又跪倒了:“老朽不敢呀!万一出了人命——”
罗靖平平道:“出了人命我担着。”
吴郎中牙齿打战,仰头看了一会罗靖铁青的脸色,终于还是点点头:“老朽就,就尽力……”
新的方子拟出来,吴郎中亲自回自家药堂去抓了药,熬出一碗墨汁似的汤水,苦味冲人。丁惠却像是见了什么宝贝似的双手捧过来,顾不得烫,仰头就灌了进去。罗靖在旁冷眼看着,见她那腰身这一两个时辰之间便似是又涨了一圈,衣裳紧腾腾的,有几个盘扣已经扣不上了。屋子里一时死寂无声,人人都眼巴巴地盯着丁惠。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丁惠却不见半点动静。吴郎中满脸茫然,讷讷道:“这,这是最重的了,怎么,怎么会……”
丁惠浑身颤抖,突然声嘶力竭地哭叫起来,一面用力捶打自己腹部。芳云芳雨站在一边哭,也不知该不该上前去拉。只是无论丁惠怎么捶打,腹中仍是没有半点要堕胎的疼痛。等她打得累了停下手来,众人都看见她腹部忽然一动,侧面又凸起一块,轻轻动了一下,又缩了回去。丁惠惊骇地低头死死盯着,半晌,一头向后仰了过去。
罗靖在芳云芳雨的哭叫声中出了房,从小门进了东院。东院里没人。不到送饭的时候,碧泉也不过来。罗靖默默地看了那箱子似的房子一会,走过去扳住窗户上钉的一条木板,双臂叫力,咔地一声拽了下来。他从缝隙里伸进手去推开窗户,一线阳光射进屋子,照亮了床上盘膝而坐的白发人,还有他脸上那干涸的血迹。
结局
罗靖有一瞬觉得自己不能呼吸——火盆早已灭了,房间里一股潮闷湿冷的气息,沈墨白盘膝而坐,五心朝天,宝相庄严,然而他的一头青丝,不过短短六天,已经皓如白雪。光线射进黑暗的房间,他却没有半点反应,双眸仍然紧闭,而眼下是一片干涸的血迹。下一刻,罗靖疯了似地扒开窗户上所有的木板,从窗户里跳了进去。这么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沈墨白,他微微偏了偏头:“罗将军?”
罗靖顾不得去思索“罗将军”与“将军”之间有什么变化,他一步冲到床前,却在伸出手去的时候僵住了。黄昏金色的阳光照在沈墨白身上,他雪白的长发反射出一圈光晕,就像是寺庙里供着的佛像头顶的光轮。他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双唇却是异样的殷红,仿佛盛了胭脂的琉璃器,使他看起来既像庄严,又似妖异。唯一丑陋的是那双眼下的血迹,已经结块成浓重的黑色,针一般地扎着罗靖的眼睛。
“你,你的眼睛,头发……”
沈墨白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头发:“头发如何?”
罗靖颤抖着手去抓起一绺长发:“全都,白了。”
沈墨白微微一怔,随即释然:“色即是空,此具皮囊已将脱去,无论何种变化,都已无妨。”
罗靖几乎是喊叫出来的:“那你的眼睛呢!”
沈墨白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只手遥遥指了指窗口。罗靖回头看去,才发现方才他跳进来的窗口上悬着个布偶,仍然是青布衣裙白布脸面,眉眼依旧生动,却画得有些歪斜,使得那酷似丁惠的面目有些古怪扭曲。他再看一眼,突然惊觉那黑色并非墨汁,却是干涸的血迹,与沈墨白脸上的凝血一模一样。布偶的腹部用同样的颜色绘了一圈古怪的符号,像是些字,又像是些扭在一起的虫子,再看上去,又像个未成形的胎儿。风从打开的窗口吹进来,布偶摇摇晃晃,那眉眼也就动起来,像是在做着奇异的鬼脸。罗靖只觉颈后的头发静悄悄地竖了起来:“那是什么?”
“返魂咒。”沈墨白似乎想要解释,但斟酌片刻仍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最终只是简单地道,“我答应过还你一个孩子,返魂咒可召回冥界魂魄,附于胎儿之上,形同转生,孩子落地之后与生人无异。只是抱歉,未必是原本的魂魄,然而血缘由肉身而定,仍是你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