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仲明沉默啜了一口茶,这话也是他一直想说的,秦琼道:“闵大师何出此言?我等乃是大隋将士,自当为国尽忠。”
闵公缓缓道:“秦将军,罗将军,两位是为陛下尽忠,还是为了天下百姓尽忠?”
罗士信脸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话!”
罗士信翻脸如翻书,一听出闵公话中有话,便要动手,吕仲明与秦琼忙同时抬手,拦住罗士信。
秦琼道:“闵大师请说。”
闵公笑道:“两位,我不过是糊里糊涂一老头儿,至今已痴活了八十一载,这条命,迟早是要交去的,今日但请罗将军听完我一席话,就算将我抓回去治罪,又如何?”
吕仲明心知有那枚琉璃珠,以及亭里的白犬保护,要把这老和尚抓回去治罪决计不容易。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遂笑了笑,没说什么。
闵公又道:“隋家气数已尽,如今天下,与官兵作战的,都是百姓,百姓无依无靠,为活命,不得不与官兵对抗,两位既与吕道长作一路,想必也知来日天下困境……”
“我没有说过。”吕仲明插口道:“只知顺应天道,不可逆天而行则以。”
闵公抬眼一看吕仲明,吕仲明微一笑,时至此刻,他已约略猜到了闵公所属阵营,便开口问道:“请教闵大师,地藏菩萨对天下之势如何说?”
闵公一手竖掌道:“地藏菩萨于世无争,对天下并未有言托付,乃是老朽谶越了。菩萨有大愿心,大愿力,唯望承载世人苦难,渡尽众生。但地藏菩萨,有一言令老朽转告吕将军。”
吕仲明略一迟疑,闵公又道:“然而人间大乱将起,菩萨知吕将军重任在身,无论如何,都请吕将军善待生灵,不以无辜百姓性命,作博弈天下的棋子。”
吕仲明知道闵公的意思说穿了就是,地藏不来惹你,你也别在人间动不动就放禁咒出大招,轰死老百姓。吕仲明脸色阴晴不定,自己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做,但只要这时候一点头,感觉却像是被闵公威胁挤兑了一般。
“三位将军,请看这祝阿城内。”闵公道。
闵公示意数人望向山下的祝阿,荒田绵延直至天际,烧稻草冒出的浓烟滚滚而起,百姓哭声远远传来。
“田地荒废,无人耕作,家中男丁,十去九空,尽剩下妇孺老者。”闵公道:“整个天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像祝阿一样的地方,有多少人在受苦。吕将军,凡间已再经不起再一次两教的封神之战了。”
“我知道了。”吕仲明如是说。
闵公道:“老朽替菩萨,替天下百姓,感激吕将军大德。”
吕仲明看到闵公行礼,反而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似乎佛家是在行善,只有他是来杀人似的。然而转念一想,穿过玄门,带着一堆法宝过来的时候,自己最初不正是这么想的么?管它什么隋唐天下,谁家江山,把山河社稷图一祭出来,轰轰烈烈地碾压过去。
佛道两家一旦明面上开战,势必殃及无辜凡人。直到此时,吕仲明才意识到,自己不得不重新调整战略。
“不必再说了。”秦琼喝完茶,答道:“闵大师,这就告辞。”
闵公垂眼微笑道:“恭送三位将军。”
三人喝完茶下来,吕仲明还在思考,罗士信却道:“光是那老头说的话,就够治个死罪了。”
秦琼道:“你打算将他带回去?这就去动手罢。”
罗士信迟疑片刻,瞥了吕仲明一眼,问道:“他身边的狼是否不好惹。”
吕仲明没想到罗士信眼睛还挺厉害的,遂答道:“是,你也看出来了?”
一个老和尚,身边带着一只体型那么庞大的,通灵的白犬,一看就不似常人,是以罗士信也没有轻举妄动。秦琼站在山腰上,沉默良久,而后问吕仲明道:“闵公说的,是真的么?”
“嗯。”吕仲明道:“不久后,隋家天下即将四分五裂,陷入群雄争霸的局面。”
“什么?”罗士信仿佛不认识般地看着吕仲明。
吕仲明道:“以数件事的发生为转折点,隋朝江山失其栋梁,天下各路英杰起兵反隋,杨广躲在扬州,最终被义军……那啥了。”说着作了个削的手势。
“什么时候?”秦琼与罗士信都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快了。”吕仲明道:“最多不过三五年。”
吕仲明不敢把时间说得太清楚,虽说以自己的身份,泄露天机已不会引来雷劫,但泄多了,终究有点惴惴不安,心里没底。
“你信?”罗士信嘴角抽搐,看看秦琼。
秦琼道:“你怎么不早说?”
吕仲明:“咱们第一天认识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
罗士信嗤道:“装神弄鬼,你和那老秃驴都得被关起来。”
说毕罗士信摘了头盔,走下山去,走出几步,忽然又站定,回头道:“你说真的?”
吕仲明沉默,看着罗士信双眼,眼中意思一目了然:你看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正在这沉默中,一名士兵快步上山,喊道:“秦将军!罗将军,荥阳来了军情!张大人已得战报,吩咐两位速速起行,回荥阳汇合,镇压瓦岗叛军!”
吕仲明登时心中一凛,知道这回正主儿来了,瓦岗军是一支劲旅。这次张须陀面对的敌人,非是卢明月这等乌合之众可比。
秦琼道:“先不管战俘的事了,回去再说,走罢。”
吕仲明没再说什么,与二人下山,秦琼搭着吕仲明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