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看他一眼,道:“不止这事儿,娘另有一事,要与孩儿说……”
武郎喔了一声。
“琬儿……”
两个字刚出口,武敏之就挥手打断了她,他叫来了一直候在外面的夫人的贴身侍婢杨氏:“带夫人回房歇息。”这杨氏是府中老人,应了声“是,大郎。”便上前去搀扶夫人。
夫人虽然无奈,但一接触上武敏之的目光,还是听话地随杨氏去了。
武郎向着夫人离去的方向,默然站立了好一会儿。他虽然面容平静,眼中的火苗,却又燃了起来。
他冷冷地吩咐魄渊:“去望月阁。”
魄渊拍开望月阁的门,一个十来岁的小婢子挑着盏灯笼,眼睛在魄渊身上一扫,又转到了武敏之身上,眼里满是诧异,却并不多话。她上前见过了武敏之,武敏之微一点头,见她不但衣着整齐,连头发也梳得光滑平顺,不由问了一句:“这么晚了,还没睡?”
小婢的眼圈明显泛青,却轻描淡写道:“回阿郎,婢子横竖睡不着,正好做些针线。”
武敏之沉默了少顷,伸手接过了魄渊手中的灯笼,先吩咐魄渊在外面等他,又命小婢自去歇息,他要一个人走走看看。小婢点头应了,却忍不住与魄渊对视了一眼。
若是十五月圆,或许可以借着月光看清望月阁的亭台楼阁,山水花木,此刻天上的月亮不过浅浅的一勾,望月阁中只见黑影幢幢。
不过,那是他一眼一眼,早已看在了心里的风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奈何,物是人非!
日上三竿,初秋的太阳依然毒辣,望月阁中缺少林荫蔽日,更觉灼人。
望月亭里,武敏之已经用过早食。魄渊献上茶,看他端起了茶盏,浅啜了两口,才回道:“回阿郎,夫人醒了,说是有事要对阿郎说。魄渊想问阿郎:是阿郎过去见夫人,还是让夫人过来寻阿郎。”
其实夫人一早就闹着要来找阿郎,但魄渊知道,望月阁对阿郎意义非比寻常,自两年前小娘子去世后,除了小婢,再无第二人进出望月阁。阿郎大约是怕触景伤情,别人,却是阿郎不愿意他们进来打扰小娘子。所以他认为,即便是夫人,无阿郎示下,也不能任意踏进望月阁。
但他身为下人,不敢擅自回绝夫人,便求杨氏先稳住了她,自己前来讨阿郎示下。
武敏之果然毫不考虑:“告诉夫人,我有要事在身,晚些过去,让她在房中等着吧。”
魄渊应了一声,正要退下,武敏之却又叫住了他:“等等!”魄渊停下来,静等他的吩咐,他却不说话了。
他沉吟片刻,放下茶盏,起身往外望出去。
物是人非!阳光下看得清楚,其实物,也已非昨日模样。他精心修建的望月阁,主楼的外观已显破败,这花园中,更是池水干涸,树倒花萎,地上的青砖缝中,枯草簇簇……不过两载,当日的繁华,便随月娘那银铃般的笑声一道,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魂归故里?!
真是皇恩浩荡啊,皇后以为,他会感恩戴德叩首谢恩么?
魂归故里能让月娘死而复生么?魂归故里能让这园子里响起月娘的笑声么?魂归故里能抚平他心中的创痛么?魂归故里就能洗净她手上的血腥么?她的良心,就能得到安宁么?
良心?不,她哪有良心。她若有良心,此刻月娘应该活着。她若有一点良心,当日就不该草草了结此事。她若知道良心二字,就应该知道入土为安,而不是让月娘,在逝后两载仍不能入土。
月娘生前,她不肯放过她。如今死了,她依然不肯。若不是她噩梦缠身,夜不能寐,月娘还要在那尼庵待多久?
还有他这母亲,只知一味取悦圣心,狠心地一双儿女于不顾,让他与月娘自生自灭。他可以不计较。可她为何偏要带月娘入宫?月娘还那么小,她不能担负起为人母的责任,不能保护她,他可以。
那么多年,他与月娘相依为命,兄妹俩不是活得好好得?她为何要突然转性,想起自己为人母亲的责任来,非得将月娘带在身边?说是月娘年纪渐长,没她陪在身边照顾不放心。多么慈爱的母亲!可她偏偏就放心将月娘养在宫中?
她自己活得糊涂就算了,为何非要拉扯上年少的月娘?月娘是死在她面前的,她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死得蹊跷么?月娘尸骨未寒,她居然就又……
洛阳九成宫,一个是圣上一个是皇后,她怎不想想,自己算什么?
特地从洛阳九成宫赶回长安,带回这样一个消息,以为他就会心满意足忘记一切么?
他记得小时候,月娘常哭着要娘亲。他不哭,微笑着柔声安慰月娘。可他心里哭得比月娘更厉害。后来他不哭了,他要的是阿娘,这个总是待在宫中的美貌妇人,连母亲都不是。记不得哪一年了,他对她的称呼开始与其他人一样:夫人。
还有皇后,他曾经满怀感情地叫她姨母。可如今,她对他而言,也不过是皇后罢了。
他眼中的火苗,被一夜冷风好容易吹熄了的,此刻却以星火燎原之势,迅速燃成了熊熊大火,心在那一瞬间变得冷硬如千年寒冰。
他跪坐回去道,平静地道:“请夫人过来吧。”
魄渊掩饰不了自己的惊诧,小心地望了武敏之一眼。武敏之的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去吧。”
他的笑明明那么真诚,声音明明那么和气,魄渊却不由打了个寒噤。是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