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转开视线,悄然握紧手上的鸣凤枪,神色却是片羽不动,唯有那残阳余晖耀满双瞳,显出几分嗜血的妖异。“好。明日休战,待新造好的攻城楼车与连发弩弓自阿房送来,再行主攻!届时你为先锋,为大燕开出一条入城血路吧。”
杨定一凛,在马上一抱拳,应声喝是——心知慕容冲所言百尺楼车,上部加巢以望敌,下部设连发弩机以攻城,中藏兵甲数百,可随云梯登城作战,乃是杀人无算的攻城利器。
慕容冲一勒马头,沉声道:“回营!”
慕容永之死,于他打击甚巨,大到让他至今不能相信此事——这几乎摧毁了他曾经的坚持和天真的想法,过去的慕容冲的影子在他的灵魂中渐渐鲜明,如今的他,已经学会了麻木学会了残忍学会了一将功成万骨枯。既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开弓无悔誓报此仇!
姚兴与其父议事已毕,出来后却未回自己寝宫,反又熟门熟路地拐至姚嵩居处——因他近来“失宠”于姚苌,故上下多有轻慢之,因而一路遇见的仆从侍卫甚少。姚兴止了跟着的人,独自一人上前从虚掩的门缝中向内望去。姚嵩一身绛袍坐在案前,天刚入秋,他便围上了紫貂领脖,正怔怔地望着窗前发呆。从姚兴这个角度望去,姚嵩秀丽的侧面掩于一头青丝之下,只露出一点小巧下巴,越发显得精致柔美地犹如好女。
姚兴忍不住跨步进去,姚嵩似吓了一跳,赶忙起身行礼。姚兴一面止了他的礼,一面朝案上看去——那是两卷《金刚经》同《逍遥游》(注1),不由一笑:“子峻日日闷在房中做学问果然进益了不少,不止是老庄之道,连佛学都研究上了。”姚嵩低了头道:“都是向大哥学的。以往我诸子百家皆看,独独不好那天竺传来的释学佛道,如今细细读了,反觉得果如大哥所称,妙不可言。”
姚兴好佛,人所共知,此刻便不由地兴致盎然地问道:“怎么说?”
“道家主张独善其身,佛家主张普度众生;道家主张物我两忘,佛家主张四大皆空;道家言万物自然无为而无不为,佛家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不是佛家事事要更进益一步?”姚嵩一面说一面觑姚兴的面色,见他但笑不语的,便有些怯怯地收了声。姚兴点头道:“说的很好,你没入禅多久,便能有此见地,实属难得。”
姚嵩便转而高兴地一拍手:“以往总是静不下心读书悟道,如今可算是能安闲下来潜心研究了。”姚兴见他欣然模样,实在不似作伪,便又故意问道:“子峻不觉得如此赋闲,颇为无聊么?”姚嵩顿了一下,避开姚兴探究的目光,苦笑道:“我以往总觉得位不高权不重,便枉为男儿,白活一世,如今想来,乱世烽火中有处读书静好之处,便已是难得的了。”
姚兴听了这番话,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子峻一贯聪明好强,如今性情为人都骤然大变,不知是何缘故?”
姚嵩有些慌乱地避开视线,低下头去:“何,何来什么缘故……”
姚兴的目光在他颈间停驻:“何时得了件好皮草?”伸手便要去抓,姚嵩情不自禁慌忙要躲——须知他自那日头破血流之后便一直小心翼翼,从不忤逆姚苌姚兴父子,此刻的反抗便尤显突兀了。姚兴力大,姚嵩又哪里挣的过他,反被一把攥住手腕:“……他送的?”
姚嵩屯了口唾沫,艰难地垂死挣扎:“……谁?”
姚兴冷笑一声,干脆挑明了道:“慕容冲。”
姚嵩猛地抬头,面上血色尽退,双唇哆嗦,却嗫喏不能出一语。姚兴觉着自己戳中了弟弟的痛处,但见他如此惊惶,心底却又有些许莫名的不快与疼痛,他迫近了姚嵩,低声道:“子峻,你不是不知道慕容冲是个什么货色吧?当年苻坚待他如珠如宝,他便还他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一旦他要与我们姚氏翻脸,就毫不留情地谴你回来,这等狼子野心之辈何曾会讲什么情分?!”姚嵩又气又急又愧,一把抵住姚兴的胸膛,仿佛愧不自胜似地恨声道:“不要说了!”
这是他近日第一次没有对他柔声说话,姚兴却觉得有些兴奋,仿佛先前精明跋扈不可一世骄傲无比的姚嵩又回来了,他不理他的抵抗,反更低地俯下身去,颇有兴致地问:“你迷恋他什么?你们……他可曾对你做过什么?”姚嵩红了脸,低了头,难堪地又重复了一遍,“不,不要说了!”
姚兴也不知自己怎的了,见他这般,心里便如被猫饶了一把,不见疼,却痒的难受,正要再说点什么,忽听门外侍从禀道:“殿下,尹纬大人求见!”
姚兴啧了一声,松开双手,姚嵩惊弓之鸟似地跳开老远,姚兴反笑了:“子峻,你躲什么?如此怕我”姚嵩不说话,还是一脸戒备提防,姚兴一面抬脚要走,一面还不忘调侃戏弄:“好弟弟,你还怕我吃了你?”
姚兴心情颇好,步伐轻快地步入房门,尹纬早已经坐等许久,有些不耐烦了——姚兴向来敬他有如半师,从不曾要他等过,因而开口的语气便有些急躁不满:“殿下,您上哪去了?!”姚兴皱了皱眉,不答反问:“景亮找我何事?”
“大单于今日议事,可曾说了出兵之事?”
“父王与我都认为此时战事胶着,还是带一彪兵马出新平,扼险以踞,观望行事——若慕容冲要输,便依窦冲之言前后夹击,一举溃敌;可若慕容冲要胜,便作壁上观,让长安城中的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