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惶惑顿生,望向母亲。
适才开口的婢女正请母亲更衣,母亲淡然道:“这就可以了。”
转头见十二郎倚在乳母怀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笑,摸了摸她的小手,道:“将十二郎包严实了,莫使受风。”
乳母恭顺答应,抱了隋辩下去。
隋辩躺在那里,任由乳母取了毛茸茸的毯子来,轻手轻脚地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她在心里想,似乎从第一次见阿娘,阿娘便一直是镇定有度,她弱质纤纤的身躯,脊梁始终都挺得笔直,仿佛泰山在她面前崩塌,她都能面不改色。
这是一个心性坚定的人,这是一个从容冷静的人,这是一个性情骄傲而气质高华的贵女。她办一件事,必是有道理有成算的。
隋辩奇异地发现,她的心也随着阿娘的淡定平静下来。
第2章
不多时,皇帝便至。
殿外一层层递进高声通禀,道是圣人来了。
知道了她的父亲是天子,便不难推论阿娘的身份了——天子妻妾中,能被称作殿下的唯有皇后。
隋辩裹得严严实实地被乳母抱着,跟在皇后身后。
只一步之遥的距离,身前那人的背影落在眼帘中无比清晰。只见她黑如鸦羽的青丝挽成了一个低髻,插了几枚钗,错落有致,最为突出的是一支步摇,黄金为托,翡翠为底,上有垂珠,华贵优雅,却不喧宾夺主,丝毫掩盖不去主人的风采。身上穿的是曲裾,长裙曳地,广袖博带,衣为玄色,上以金线绣出凤凰的纹样。
隋辩仍是不安,但不怕了。母亲是不会害孩子的。阿娘这般安排,自有她的道理。
宫门外一道玄黑的身影快步进来,身后跟着一大拨恭敬伺候的宫人。
皇后走下宫阶,皇帝也由远及近地大步走来。待他靠近,隋辩不由仔细地打量起这个至高无上的帝王。
只见他丰神俊朗、神采奕奕,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炯炯有神,眼上长眉斜穿入鬓,显出锐利的威严来,鼻子硬挺,鼻梁稍高,描刻出说一不二的果毅。他看上去正值壮年,随着大步走来,宽袖甩动,猎猎生风,直让人生出泰山压顶一般的威迫,逼得人不敢直视。
这即是国朝手握生死大权的天子,天下万民的荣辱皆系于他身。
隋辩看得有点愣,周围传来高呼圣安的声音,又将她震得回神。
皇后走上前,福了福身,口道:“圣人大安。”
皇帝停下步子,声音低醇:“皇后免礼。”
他说罢,目光便投向皇后的身后,看到乳母怀中那个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的小婴孩儿,不由一笑:“今次十二郎倒是醒着。”
皇子的乳母自是警醒,听皇帝这么一说,忙上前跪下,口道:“十二郎拜见圣人。”
十二郎咯咯的笑起来,伸出两只胖乎乎的手臂,软软的身子向皇帝倾去,半点儿不认生。
夏侯庚登基至今方第四载,登基前他是战功赫赫的猛将,东征西战杀了不少人,那一身血性加上居帝位后养成的杀伐决断的帝王之威融合在了他身上,如与生俱来,哪怕少年时便追随圣人的丞相高宣成,也不敢直视圣颜。
婴儿对人身上的气息最是敏感,往日那些新生的小殿下初次见到父亲,总是默不吭声,乃至嚎啕大哭。
眼见十二殿下甫一见圣人,便毫不认生的亲近,夏侯庚身后一名内侍立时喜动颜色道:“果真父子天性,小殿下定是认出阿爹来了。”
夏侯庚也高兴,负手而立,多看了隋辩一眼。
隋辩想到自她那日说出阿娘的发音后,乳母便又教了她唤阿爹。此下她已能熟练地唤出来了。现在皇帝就在眼前,此时若不唤,再待何时?
打定主意,隋辩张了张小嘴:“阿——爹!”
清晰而响亮!
夏侯庚大喜,随即惊异,望向皇后:“十二郎才六个月罢?朕记得大郎八月才开口,已被人赞为早慧。”
皇后从乳母手上抱过隋辩,低首将她塞到嘴里的小手拿下来,对皇帝道:“小孩子就是这样,开口有早晚,十二郎只是说话早些,哪及大郎之聪颖敏慧,得天独厚?”
夏侯庚释然,颔首道:“一见朕即能唤出阿爹,可见十二郎生来孝顺。”
皇后笑,柔下声道:“圣人抱一抱十二郎罢?”
皇帝再是孤家寡人,毕竟也还是个人,有七情六欲,喜天伦之乐。一向贤良的皇后正殷切地望着他,夏侯庚走上前俯身抱过隋辩。他的姿势很是生疏,即便已竭力小心,男子粗壮的手臂还是让隋辩觉得不那么舒服。隋辩自己扭了扭身子,小屁股一拱一拱,待在夏侯庚的帮助下攀上他的肩膀,便软乎乎地趴在他肩上安分下来了。
总是活泼灵动的小孩儿讨人喜欢。小儿看着聪明可爱,又很亲近他,夏侯庚便没有还给乳母,抱在手里,与皇后并肩走进殿去。
入殿便除鞋,只着白袜入内,殿中有几有榻。这里的家具大多是矮式的,看来质朴自由。榻是坐榻,矮而窄,接近地面,仅可容人。皇帝与皇后坐下。他们双膝着地,臀部放于脚踝,上身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势优雅,气质端庄。
这叫跽坐,隋辩知道一些古代的常识,故而明白。她在皇帝怀里看着,皇帝与皇后坐在一张榻上,这叫连坐,还有一些小一点的榻,只容一人,便叫独坐,平日里,皇后皆是独坐,隋辩是见过。
殿中早有宫人侍奉着,见这二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