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我变了味的国家。
可叹,国不国矣!
阖上眼,心胸发闷。
更可叹,我是满洲国的官,日本人的狗,中国人的汉奸!
但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去做。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奉天火车站算得上奉天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我仰首望向华丽的尖顶,复又走向门口,站住,摸出烟,点上火。
火车站人流密集,在这等人是再平常不过的,没有人会注意。
不过十分锺,一位戴宽檐帽,穿西装的先生向我走来,帽子压得很低,鼻梁卡著一家圆框眼镜,很老的款式,拎著行李箱,怀里夹著本德文书,像一位普通的大学教书先生。我瞄了一眼,是经济类的。
就是他了。
我展开一本德文艺术鉴赏杂志,封面画的是德拉克洛瓦的梅杜萨之筏。
他貌似不经意地抬眼看了看,目光扫过我手中的杂志,迈著漫不经心的步伐,走到我身边,低头看了眼一地烟头,还有我手里夹著的烟。
他放下行李箱,也掏出烟来,目光游离地看著四周,说道:“劳驾,借个火。”
掏出火机给他点上,笑著闲唠嗑:“天冷啦。”
“嗯,快中秋了。”
他吞云吐雾,烟味呛鼻,来往的路人,有些是女人,抵著鼻子扇风,把烟味挥散。
抽完丢到地上捻灭烟头,对我点头道:“再会。”
我“嗯”了一声,在他走出大概五六米远之後,扬声叫住他:“先生,你的东西掉了。”
他驻足回首,略略疑惑。
我弯下腰捡起脚边的一个普通的黑色小皮包,跑过去递给他:“差点忘了。”
“谢谢!”他说著和我握了握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方低声问道,“什麽东西?”
我迅速回道:“三根金条、沦陷区、不时之需。”
他挺直腰,拍拍我的胳臂,又道了声“谢谢”。
与他作别,绕到火车站後头买了俩包子吃,啃两口觉著有些渴,可我从不随身带水瓶,只得恋恋不舍地看著豆浆摊。
耳边忽然响起这些日子没碰著的那人的声音,他的声音没有很高的辨识度,但我就是能听出来,跟中邪了似的。
他问道:“你在看什麽?”
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刘国卿换了身衣服,条纹衬衫,改良自西服的马甲,下配黑色西裤,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
耸耸肩道:“有点渴了,没带水瓶。”
“原来是这样,有时间吗?请你喝杯咖啡。”
我一挥手:“我不爱喝咖啡,苦了吧唧的,又要放糖又要加奶,麻烦。”
他笑了下。
我又道:“你住在这附近?怎麽溜达到这来了?”
火车站附近有个悦来客栈,价钱还算公道,口碑也好,不过听他讲他要留在奉天,那是必要寻个住处,总住客栈烧银子。
於是口中又道:“你一直住客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先住我那也行。”
话音刚落就想扇自己一大嘴巴子。堂堂署长的家,是随便住的吗!
他避开不答,只说道:“我听说这附近有卖李连贵熏肉大饼的,晚上没吃饭,想著过来瞧瞧。”
“哦,你说那个呀,那是冒了人家名儿的西贝货,老早前儿就没影儿了。”笑道,“你想吃那个?赶过几天得空儿了,哥领你去四平吃正宗的去!”
“说起来,你吃饭了没?”一边说一边瞥我那两只包子,“这点东西吃得饱麽?”
我一大老爷们儿,俩包子当然吃不饱,当时只想垫垫肚子,回家再吃,听他这样一说,更饿了。
他看我脸色变了又变,笑了:“得,咱俩真是走哪都能碰上,今儿我请客,你随便点。”
我记挂他兜里那二两银子够不够付房费,他是富家少爷不假,但祸害钱不是这样个祸害法,但这话又不好明说,只拐弯抹角道:“你说你,请你吃顿饭就成天想著请回来,累不累得慌!”
“我还真没这麽想……”
“这麽著吧,去我家吃,今天厨房做红烧肉,又炖了鱼汤,不比在外面吃实惠?”
他踌躇著,有些不好意思,但被我硬拉著:“走吧走吧,不差你这一口。”
叫了黄包车,这次的车是马拉车,座位宽敞,旁边扶手都是新刷的油,座是软座,很舒服,不像头一次,那次我俩的大腿贴的紧紧的,都粘一块儿了。
他连连道:“依先生,大哥,我是真不好意思。”
“没什麽不好意思,”我皱眉,“最烦你这唧唧歪歪的小心眼劲儿,酸的不行,把秀才那套扔了行不?我是当兵的,你书读得再多到我这也不好使。”
他苦笑一声,不吭气儿了。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