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瑞从床上坐起来,仿佛精神立即好了很多:“回家没意思,爸又到上海开会去了。”他斟酌着问:“你呢?你怎么回来了?”
赵亚立即闷住了,低头坐下来整理书柜。
张瑞瞧出蹊跷,从床上跳下来。
“你和他……吵架?”他低声问。
赵亚摇头。
“他不肯见你?”张瑞叹气:“要我找他解释吗?”
赵亚摇头,猛地转身,眼睛大大的看着张瑞。
“你坐下。”赵亚象闷够的火气要发泄出来似的,指着床对张瑞强硬地说:“坐下。”他按着不明状况的张瑞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张瑞身边。
“别动。”赵亚深深吸一口气,抓起张瑞的手,轻轻用双掌合住。
张瑞愣住了,他微微动了动。
“别动,求你了。”赵亚带着哭音。
张瑞顿时不敢动了。
赵亚握着他的手,轻轻说:“张瑞,我是个怪物。我爱惨了徒颜。”眼泪从脸上滑下来,赵亚说:“我不正常。”
张瑞伸出手,默默把赵亚搂在怀里,一个下午也没动弹。
第二天,赵亚接到了若琳的电话。
若琳说:“亚亚,晚上出来吃饭,阿姨有事和你说。”
对赵亚来说,仿佛死囚受刑的时辰快到了。
第十三章
如果是别人,赵亚可以逃避。但若琳,他是不敢也不愿逃避的。伸头也是一刀,他在约定的时间,双手插在口袋里,缓缓走出校门。
若琳把他领到附近一家精致的饭馆,闲闲问他要点些什么。
赵亚摇摇头,表示没有意见,也许同时表示他没有胃口。
若琳维持着一贯的模样,大人到底是大人,总能露出轻松的姿态处理了不起的大事。她体贴地点了几样赵亚爱吃的菜,格外吩咐服务员拿来一罐椰子汁给赵亚。
“都喜欢吗?”菜上桌后,若琳关切地问。
关切让赵亚更抬不起头,他隐隐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暴雨的前奏,定有什么在后面。
当他低头吃菜的时候,若琳用最平淡的声音说:“徒颜的爸爸昨晚打电话来了。是美国打过来的。”
赵亚停下筷子,坐直了,等待处决一样可怜兮兮地看着若琳。
若琳还是温柔的阿姨,她爱怜的目光抚摸着赵亚,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怕赵亚受不了似的放缓了音调:“亚亚,徒颜要出国读书。”
赵亚僵住了。
若琳说:“出国读书对徒颜很有好处,他总算有机会和爸爸相处了。”
赵亚没有答话。他很安静,象玻璃破碎后一地碎屑般的安静。澄清的眼睛看着若琳,眼里没有可怜兮兮,也没有疯狂或者绝望;但那里面也并不是空的,而是盛了静悄悄的悲哀,象被遗弃的小狗在遭遇人道毁灭前望向同情者的目光,轻轻告诉他人“我知道事情会这样”,渗出仅仅一点点无奈。
连若琳也不忍心看赵亚的眼,她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徒然解释:“这是早就商量好的,为了徒颜的前途。亚亚,你将来也是有出息的。你和徒颜……将来都要……”
“阿姨,”赵亚缓缓站起来。他不大愤怒,也不大惊讶,只是空荡荡的,连声音也满是抓不住的回响。“我和徒颜没有将来。”他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象用什么东西把自己捣碎了。
时间吭哧一声,溜过了这个难以承受的时刻。
深夜回到宿舍,张瑞还是等在门口。
赵亚到了门口,怔怔发呆。
张瑞说:“进去睡觉吧。”
赵亚说:“张瑞,我们完了。”他转身,又下了楼。
走过宿舍,走过球场,走过教学楼,赵亚在执信百年的古树前停下。
他说:“从前一定有人在上面吊死,我可以听见他的魂在哭。”
张瑞跟在后面。张瑞说:“我没有听见。”
“我每次走过都可以听见他哭,你没有听见?”赵亚忍着,手垂在大腿两侧直颤。
“亚亚,”张瑞说:“哭吧。”
赵亚闷了半晌,摇头:“总有一天,我会痛痛快快哭。”他颓然坐在树下,用手紧紧搂住头。
第二天赵亚妈妈的电话来了。
“亚亚,徒颜要出国了!”妈妈的语气是惊讶而喜悦的:“哎呀,忽然说要出国,可把我吓了一跳,难为他们手续办得这么快,有关系就是不同。”
赵亚在这边沉默无声。
妈妈只管说自己的:“本来真不该让徒颜随他爸爸,可你若琳阿姨考虑得也对,出国总比不出国好。父母的事可以放一边,最主要是孩子的前途。你和徒颜多聚聚,买份礼物给他。不然他一出国,搞不好三两年就把你给忘了呢。”
妈妈的笑话让赵亚顶不好受,看宿舍的老大爷在旁边瞧赵亚的脸色,还以为他在电话里被妈妈臭骂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