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是皇帝,东子就是不能同他一桌吃的。
他吃过了,东子才上去就着剩下的饭菜吃上一顿,又自去收拾碗筷。但晚上东子还要出去时,苻秋总算也坐不住了。
“这去哪儿?”
东子转过来的脸似乎有些诧异。
“朕问话呢!”苻秋有点急了。
“出去走走。”
苻秋愣了,一时有点讪讪,“有什么好走的。”
东子闷着头不答话。
苻秋两条腿朝床下一伸,东子即刻跪着去给他穿鞋,然后很是犹豫了一番,才小声问,“皇上也去吗?”
“去,你背朕去。”
没片刻,东子背着像个大孩子似的苻秋下楼,一路上许多人朝他们看,毕竟苻秋的身形也不是小孩了,好在东子想得周全,怕京城有人会追杀皇帝,给苻秋戴了个斗笠,白纱遮着他的脸,但也无碍于视线。
虽说是个小镇,刚入夜也有许多人,街上叫卖的,孩子跑来跑去的嬉闹声,各色的耍玩意儿和吃食。这还是苻秋头一次看自己治下的江山,什么都充满新奇,连糖人也买了三个不同的样式。
东子背着他,一路买一路吃,路边的摊子,热气腾腾的馄饨和汤圆,没吃过的羊杂面和泡馍,还有许多吃不过来的。
回客栈时街上人声已稀,东子背着已经睡着的苻秋,经过柜面上,一身淡色月白书生袍的掌柜站在柜后,与东子的眼睛对了上。
东子的视线轻巧落到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的楼梯上,将苻秋背得更稳些。不一会儿,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三更天。
苻秋醒来要上茅厕,他隐约记得茅房是在院子里。
本来每间屋里都有恭桶,但苻秋住客栈也是头一回,遂什么都不知道的下楼去。
一壁冷光投在院里高大的影壁上,照出“福”字和鱼鸟浮雕模糊的轮廓。
苻秋迷迷糊糊地朝着茅房走。
却忽然听见了东子的声音。
他停了脚,疑惑地转身过去,循声趴在门上,瞧见房里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白天店里的掌柜。
东子没穿衣服,胳膊和背脊露在空气里,烛光照着有三道伤。两道箭伤,一道巴掌长的刀伤。
“多谢。”
那掌柜的给东子上完药,东子系起内衣,敞着外袍,眼神沉默地坐着。
掌柜的温言道,“什么时候走?家里人都等着,我是私底下来寻你的,你带着那小鬼回去,就算那处伤了,爹指不定也能给你讨个爵下来。你放心,皇上绝不会杀他,怎么说也是亲叔侄,虽说比不上八王爷同他亲,毕竟是有亲缘的。”
东子的目光带着犹豫,就像那道闪烁不定的烛光。
苻秋尿了个尿,再爬上床,却怎么都捂不热了。他在床上睁着眼,后半夜听见东子上楼的脚步声,一声声都让人心惊肉跳。
苻秋这才想通,东子白天总是出去,不能每次都是走走,只有晚上那次,他是真的走走,也不过是为了消除他的疑心。
苻秋拉扯着被子,捂着心口,怎么也捂不暖。
就在床上睁眼瞪到大半夜,实在熬不过了,包着酸出来的眼泪睡过去的。第二天起来一双眼肿得像核桃,他趿着鞋,沉默地看东子拿个煮好的鸡蛋过来,叫他闭眼。
而苻秋虽然闭上了眼,浑身每块肉都绷紧了,生怕东子会趁着他看不见给他一刀。
当然,什么都没发生。
那奴才装得太好,苻秋暗道,从前怎不知道他能演得一手好戏,这样貌,这城府,怎不去做个无情的戏子。
苻秋觉得,自己不能傻,一定要找个机会跑。
机会很快就来了。
第4章 黄猫
服侍着苻秋吃过早饭,东子就出门去,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来,“奴才去布庄,给皇上买两件成衣。”
苻秋爽快地摆摆手,“去吧,早去早回。”
心里却嘀咕:宫里不是没带衣服出来,做什么衣服,一定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苻秋心里虽气,但又没办法,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帝啊!
带着苻秋逃亡的这一路,他已看了出来,东子是有功夫的。
苻秋又叹了三口气。
从前自己眼神不好,竟然把他错看成个孱弱小子,粗重活都不舍得让他干。
说走,苻秋这就走。还是宫里带出来的包袱,东子离开才一刻钟,苻秋便背着个小包袱,一瘸一拐地跑路了。
他还骑不得马,走到雇车行简直都要了他的小命。
挑了个看着老实的车夫,苻秋显然已忘记自己眼神不好这回事。虽是逃难,宫里头带出来的东西,从头到脚,衣服料子,束发的玉冠,无一不是好货。就他拿的包袱,还是刻丝的蜀锦。
苻秋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坐上马车后,没一会儿便睡着了。再醒来时,环顾四周,天都已经黑了,他也没在马车上,浑身酸痛不已,手脚被人绑着,连外袍都被扒了个干净。
虫鸟叫声,遮蔽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