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架前头是嵌着月光石的长长的玻璃柜台,里头摆放着点心糕饼,,柜台之外是一片四方空场,都是一人来高的紫竹架,一包包一盒盒的,每种前头都放着一木底玻璃沿的寸碟,上头摆着那包里盒里的小食,想来是供人品尝用的。李纨如今六识过人,这一进了里头,各种甜香蜜香涌来,只觉得仙境大约也不过如此。
这些修者手段过人,用在这吃食上更是花样百出,看那紫竹架上有一盒叫做“蜜雕梅”,近前看了,晶莹剔透一粒梅子大小的果脯,上头深深浅浅三层纹路,取了放进嘴里,只觉一层层蜜香袭来,由淡至浓,最后浓浓梅蜜中化出一股青梅的酸香来,又勾起蜜香的甘甜,如此往复,一粒梅子都能做的这般百转千回,修者的寿元长果然大有好处。
又有半乳半灵果浓浆的琉璃糖;裹了晶粉的花糕里头含着浓香的酪浆;层层如纸七层一变味的千层糕;娇黄嫩红入口欲化的酥山子……再看最里头靠墙的架子上,各色肉脯海味,倒是荤者居多,酸甜苦辣咸,一应俱全。李纨此时有些嫌獬豸环小了……
斜倚在靠枕上,边上的炕几炕桌上码着数十个小蝶,一壶清茶,一壶灵酒,果然这大开间才是人间乐土。下了榻走到窗前,手指轻点,那眼前的玻璃便消失无踪,似有清风袭来,身上的紫藤罗衣在动静间摇摇欲落花。静极思动,取出一个银玉音圭,灵力一点,有乐声伴着涛声,一时如临汪洋,胸怀大畅。
且说这李纨不知逍遥了多久,这日终是收拾心情,出了珠界。躺在床上有几分恍惚,想起那日苦闷异常,早早进房歇息了。再细细比较前后的心情,真是天上地下。又道,若没有头天那懊恼苦闷,又如何显出后来的逍遥快活。
思及最初在苍庚号逛时,对着泼天财货却百无聊赖。虽知必也是“心困”,却不知困在何处。又如后来进了“小食馆”,倒忽的生机勃□□来,也是怪道。思来想去,不得头绪。这时的李纨尚不知道,浸淫于“欲”中多年,在寻不到“欲”时,自然没了兴味。
便如世人珠翠满头,乐却不在珠翠,或在自悦其容,或在攀比斗富,或欲引得周郎顾。那些欢愉懊丧,都是因“彼”之存方能有“此”,即若无人相赏无人相对时,那珠翠便也不是当时让人欢欣雀跃的东西了。
是为活之曲折,动之根源总是要经了他人的眼目折射才认到自己。至于小食馆,无奈吃之一道,岂不是自顾自得很,人各有好,虽也有吃与人看的大宴目食,多的还是咸淡自知。于无人相对无人相顾时,多得自身之本味,然常人已惯曲折活法,多半无法忍耐独孤静寂时之拷问,不是忙忙地寻人相伴便是乱乱地找事消遣,常言道“无事生非”,便是此处了。
几日后许嬷嬷果然又来,李纨速速交了功课。倒是担心茶山之事送去南边恐耽误了功夫,许嬷嬷却道那章家自有法子,送信前去不过半月时间,请李纨放心。
又找了常嬷嬷一起商议可拼茶的草木,常嬷嬷听了也赞这法子巧,第一当是佛手香柑之流,清香提神又不冲茶味,只是若混到茶中却有苦涩味,只能用来窨制。另有混入茶中之属,则必要干透的方行。
烘干之事倒不怕,那鲜菌庄子上如今便有三个烘房,还是计良的主意。那时他道:一来庄子毕竟小,若全货出去恐惹人惊疑,又有物以稀为贵之说,是以鲜菌只出了四成不到,剩下的全部烘干。这干货便不用受制与人了,贩售也方便。
二来,如此便需大量购炭,便是有心人打探了也只当是那些鲜菌是洞子货,冬日炭价高昂,如此培育出来的菌子,虽说是个稀罕物卖了高价,实算起来也赚不着什么,也算一个防范。李纨当时听了便服计良心思之缜密,都依了他的主意。如今南边既是他为主,要干透的料拌茶,想必不是难事。南边山多树密,冬日又不比北边,只怕这柴炭还易得些。
至于那几个机子,把许嬷嬷惊得不行。李纨只说陪嫁的都是要紧的散件,自己又找人做了些,试着装了一个,竟是可用的。又把几张纸给她,许嬷嬷看了那纸,便知年代久远,一时略有恍惚。好半天,才对李纨道:“原太太说过,他家祖上与三宝太监也有交情的,还说了好些稀奇难懂之事,只说上头传下来的说法,她自己亦不知真假。如今看了这个,竟不像这里的东西,恐怕那三宝太监之事也是真的。”
机子的东西太多,一次且拿不了,先把要木工铁匠做的东西交了出去,余下的恐怕要分十来趟。李纨当时几乎要给许嬷嬷拿个青云荷包出来,到底不敢造次。出了个主意说是庄上新年营生要些现钱,左右身边有些首饰料子也不合用,不如拿去当了。先放了风出去,又着人与凤姐说要去外头熔些头面打新的。凤姐早得了消息,自然不与她为难。索性那秘银寒铁不比金银真铁的分量,她又偷偷使了障眼法,到底都平安运了出去。
常嬷嬷道:“奶奶还真是小心。”
终于松了口气的李纨,道:“一次这么些箱子出去,只怕被拦住了。可不是担心。”
常嬷嬷笑道:“奶奶真是平日里什么都不知道,那太太陪房的女婿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