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排山倒海的腿部麻痹感与能够活动自如却仍要小心翼翼的上半身,两者不和谐的组合取得方位上的平衡后,祁安的视线从正前方开始缓慢向正后方绕转,又如法炮制地从头检索另一个视野上半圆的面向。
那些建筑物保护起来的,不知是过去已知的历史,还是不可知的该有无限可能性的未来。抑或是,它们只作为建筑物本身有实际用途却不具任何象征意义地存在着而已。身后的超级市场,只是一个经过了科学地构想,大大节省了人们采购时间的货物集散中心,而不跟任何任何精神层面的底蕴有任何关联。去超级市场陶冶情操绝对是无稽之谈,兴许可以成为一个展示情操的绝好去处。可这些绝不会在购物议价当下的注意范围之内。建筑物之内或之外的人,似乎人人都暂时或永久性地至少拥有一个属于自身或个人或合伙的领土。以此为中心,是起点亦是终点,还是停靠点。
总有一些人对漂泊不定的游离者大失所望,或感到愤懑不满。也许该称作还算幸运的是,总有人认定那些与己无关,物质的或精神的。
麻痹感的余波尚未消尽,小腿处如水滴落入大海般隐隐荡漾开似有若无的波纹来,无足轻重,构不成对运动肢体整体协调性能上的威胁。
祁安慢慢站起身来,有那么一刻,她自己都惊讶,自己作为那么一种雕塑,不仅能在一百八十度的平面上转动脖子,还能任意向度地移动整个身体。除了提起脚边的帆布袋,更精确些,她还要将平展于大腿上的大衣外套抄进左手手肘里,此外无需为身旁其它的所有物作打点。它们一如几十分钟之前保持着同一姿态依附于她。悬空挂了几乎一节课电脑包的肩膀,居然比着地却并没有使上多大力的双脚顽强得多。电脑包似乎已经如垂挂至腰的长发一般自然,其上的重量虽然时常出现微妙的不稳定,却依然能够被身体视为理所当然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全然地接纳。其为身体的接受度,似乎比担任防御性要职的衣物还要高得多。摘下头上戴的棒球帽,并没有使她觉得身体丢失了些什么。
当她站到中年女人的摊子跟前时,中年女人仍在看着那一稀薄小开本的说明书。仍是她最初注意到的那一小本,如果她没有在自己进行三百六十度扫视时的视野盲区里,或在她低头拿帆布袋的余光松懈瞬间换掉。如果她曾认真的记过的话,估计能对前来欲购所说明之物的客人诠释得倒背如流,或许再带些赤诚情感地添油加醋,并由此主动与顾客展开大方的交谈。
可她仍在研究着她手上的说明书,并且似乎因她的到来而看得越发地入神。好像她的脚步声使她在说明书上找到了某个足以令她大吃一惊的也许关于人性的深刻洞见。
对这样的情形,祁安并不介怀。她已整整将她非主角性地观察了近半个钟头。超过三次彷如蓄意的视线无言相撞,已经使两者之间就抛开既有的视点近距离面对面进行最简单的招呼成了不可能。一如多次正面相见却次次均无丝毫交流之后,单独相处之下僵局的打破需要颇劳心费神的努力。
中年女人摊子上的东西给她的印象是,多而杂乱。物品品种繁多,水果刀、指甲剪、小镜子、梳子、廉价按摩器、款型精致的钱包、覆上尘土的白色包装纸纸巾,甚至小型汽车模型电动玩具。祁安猜想她手上的那本说明书应该附属于廉价按摩器或是只摆放了三只蓝色汽车模型的电动玩具。虽然是同类各自集群,而整体仍是杂乱。
“阿姨,有手帕吗?”祁安本能地觉得是该说点什么的。叫她阿姨也并不使她显老。
她的问话似乎使中年女人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拿着说明书的双手夸张地颤抖了一下,旋即为了掩饰不自然似的急忙把手放下,抬起头来看祁安。双目中隐现近距离之下才可观测得到的微微不安情愫。
“你要买什么啊?可以随便看一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