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区的正大厅相对而言太过明亮。花岗岩窗口里边为外边提供人工服务的职员寥寥无几。少数几个窗口上对空间实现功能性切割的透明玻璃隔窗上印出轮廓鲜明的黑漆漆的身影,恍若里面的人均工作在黑暗里。受理服务的窗口前,与窗口垂直摆放着几张沙发,上面已是空无一人,几十分钟前尚在这里的人都已急流勇退。现在站立着静止不动似乎任凭机遇安排的,急不可耐地走来走去好像如此就能计上心头的,在窗口前对着对讲机发表对着大众大声宣讲一般的,不停在仅开的三个仍在运作的窗口前队伍后晃来晃去的,集中于此地他们身上的统一特性是,自我时间价值的至高无上性。不管是对银行的作息时间作出了错误的预估,还是本就不把已经公认的世俗化时刻表纳入自我时间规划的体系里,亦或是从来都对外界规范化的办公时间一无所知且漠不关心,抑或意识中根本性的作为客户时间的各种优先权益性。
玻璃窗内的人,似乎本来就应该在约定俗成的工作时间之外继续为那些将自我时间价值的至高无上特性随处携带并随时执行的人,根据他们各自放下的线,挂上他们想要钓走的鱼。也许,玻璃窗内的人,已经出于一种身为当事人不知不觉地强烈吸收走了每一个带有此种特性前来要求鱼的垂钓人身上的于此相对的另一极的关于时间的散漫无理性。一种被迫臣服于时间之前的奴隶性。在人成为金钱的奴隶之前,就已经领先几步作为时间的奴隶而劳碌着。尤其是在把时间和金钱对等起来的时候。所有事物都能呈现出一种平衡的最佳状态,而努力地自觉寻求平衡又势必在寻求的过程中,将那曾经一次又一次被显意识忽视的平衡状态一次又一次地破坏掉。然而继续寻求,继续破坏,直至自己精疲力竭,直至再也没有可以停靠的站点……
窗玻璃的上方,横向滚动的红色字幕,无声地喧嚷着前来客户在特殊日期里的与职员作息时间息息相关的特殊权限。那么根据同样慢速滚过的时间提示,此时此刻显然不是外来人员享受服务的最佳时间段。
所有需要服务的人,都站立着,似乎以此表明自己的焦急,或发自本心的诚恳。
祁安在观看股市行情的座椅区的最后一排最边缘的椅子上坐下。把帆布袋夹在两脚之间。电脑包卸下靠在邻座的空椅子上。一切放置完毕,祁安坐在位置上观看四个老人的后背。第一排的一个老人跟隔一个座位的年轻保安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什么。老人时而言辞激昂地朝空座位的上空直喷口水,年轻保安则满脸钦佩似的连连点头称是,说话近乎软声细语。祁安将其视为满怀诚敬的姿态。
右前方是一个满头黑白各色相互夹杂的戴眼镜老人。四个老人里唯一没有戴围巾戴帽子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一路盯视般的看着祁安从自助区走到座椅区的老人。
眼镜老人似乎是从发根开始打量,而后慢慢地细细琢磨至她脚上棉鞋的鞋码。在祁安一贯的慢而又慢地踱行时间里。把场景微缩至只剩祁安和眼镜老人两人的画面,两人则像是默契十足般的欣赏与被欣赏。然而眼镜老人眉宇间皱出的浓浓忧心,与黑灰白凌乱的发色一并泣诉着他似乎来自股市的落寞和失意。
慢走的祁安,双眼直视前方,看似只朝着一点观望,实则已将全部的场景纳入视野。她当然注意到了眼镜老人对自己的注视,甚至能够感觉到丝丝缠绕在阴冷空气中的落寞和失意。还有某种不知源自何处的类似因窥视而产生的侥幸心理,和因大局在望的类似上帝控制着一切至少是她表现的一切的眼色。老人的目光兴许不是特意将她打量,他只是朝一个方向看,而刚好看到的对象是她而已。静止不动中的人往往容易被移动着的物体引去视线。然而,后者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和不自然。那是完全不同于明知摄像机或监视器的具体所在位置的空茫感,也是她在小隔间里面就已经莫名滋生的心理感受。来自某种机器背后的光明正大而双眼被遮在面纱后的窥视。具有触及心防的极强的吸力。
踱步步调不变,微微摆臂的速度不变,行进的方向也不变。祁安慢慢把视野面积缩小。当她看向眼镜老人的双眼时,老人已经打量祁安完毕将视线重新投在她的脸上。相对逆光的画面里,也许眼镜老人根本就看不清前方走来的年轻女子的细节。他当然也看不清对面女子将视线投在他的双眼里的那刻,她脸上一扫病态的唇角微扬的短暂明媚。
眼镜老人像是想要将自己的落寞和失意外向转移,只是对象却在他目力所及的背光里。他的视线只是误打误撞地闯入了祁安的双眼,所有繁琐而缓慢的打量都是徒劳,纯粹是一种抛弃了金钱观念之后对时间随性而为的消耗。两人目光的暂时性接触,如年龄差所产生的代沟一般,不具在言旨之外即可理解心性的可能。语言总是使人被理解,又使人被误解。
祁安没想到在她坐定之后,在她观看了许久且还在继续看着眼镜老人的背影并且在想着什么的时候,就在前一排的眼镜老人居然会突然朝左后方的自己转过头来。
眼镜老人向左旋转身子,伸出左边黑衣紧裹的胳膊横上他左边座椅的靠背,左手在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