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下。
嫣红的桃花瓣在水洼里沉沉浮浮着,草木间弥漫起了细白如烟的水汽,卷着微微的凉,拂面而来,沁人心脾。
一片静默中,许含章不自觉的捏住了自己的袖角。
然后,她低下头去,认真的、仔细的看他。
隔着一层雨帘,她的眼波竟意外的显得柔软了几分,如同盛着一池涟漪荡漾的春水。
“怎么了?”
崔异有些诧异,但还是微笑着回望了过来,任她打量。
她半蹲着。
他平躺着。
两人的姿势,都称不上雅观。
但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风声萧索中,又有几片花瓣从枝头飘落,湿漉漉的黏在了他的脸上。
“我输了。”
许含章忽地也握住了伞柄,说道。
这句话,来得十分的莫名其妙。
输的,明明是他。
不是她。
“我之所以敢不自量力的来和你做一个了断,除了之前说过的那些理由外,还有一条——我知道,你不会真正的伤害到我。”
许含章的眉眼间泛着一抹倦色,“这,才是我有恃无恐的依仗。”
从这次重逢伊始,她便看出,他对她已没有了杀意。
不然,他不会在宋岩即将动手轻薄她时,拔刀而出;也不会特意为她打造了一把软剑,在危急时刻救下她的命;更不会为她大费周章的发落了一些人,又安置了另一些人。
他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试着对她好,却又不想让她看出来,让她不自在。
“这些,我都知道。”
许含章的声音变得凝涩起来,“但是,我都装作不知道。”
“我知道。”
他活动了下略有些僵硬的五指,轻柔的覆在了她冰凉的指节上,似是想温暖她,“即使你装作不知道,我也知道,你是知道的。”
许含章定定的看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其实,根本也不用他说,她也知道,他都是知道的。
但……
她仍是强行坚持着装傻,转过头却毫不含糊的利用着他。
“你是应该这样做的。”
见她神情微僵,他温柔的笑着,说道:“毕竟,当年我所犯下的错,不是靠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打发的。所以,你依然恨着我,不肯拿真心实意来相待,是没错的。过去的事,我不想辩解什么,也无法辩解。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纵使我有千般苦衷万般隐情,一放到尸山血海前,便显得苍白无力了。”
他的声音也很温柔。
“更何况,我根本拿不出任何像样的苦衷来。”
“我的爹娘,骨子里就是那般狠厉的人。在做那件事时,他们是无比清醒的,既没有被人下蛊,也没有被人利用。他们只觉得你和你的家人活着,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隐患,于是便下了毒手。”
“而我明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却为了一己之私,将你拖进了泥潭。”
他不该以为爹娘一直纵着他和她书信往来,从不拦着他在夏日里去看她,就觉得他们是能接受她的。
原来,他们只是把她当成了他的一时新鲜,没把她当做一回事。
直到这份新鲜要登门入室时,他们才开始着慌,暗中将她的身家来历查了个底朝天。
然后,就酿成了一场悲剧。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轻轻的摩挲着她纤细的指骨,“我想过要好好的弥补你,可是……”
在马车上,听了她所说的那番话后,他便改了主意。
“你说,你的这只手不知摸过了多少具尸体,沾了多少的尸液和污血。你觉得自己的手,很脏,很脏……”
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苦。”
那一瞬间,他才真正的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她这几年所受的煎熬和折磨,不是靠他自以为是的弥补,就能轻易将其抚平的。
而她说的,才是正确的。
以血才能洗血,以杀才能止杀。
“所以,我愿意输给你。”
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来做赌注。
他缓缓的收回手,重又放回了伞柄上,眼神里尽是不解和恍惚,轻声道:“可是,你为什么说,你输了?”
闻言,她的眼眶中慢慢浮起了雾蒙蒙的湿意,“即使真的杀了你,我也输了。”
在他死后,她就能解开心结,毫无负担的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么?
“也许,会吧。”
许含章略一迟疑,说道:“没有了死亡的威胁,没有了仇恨的裹挟,我应该会过得很好,很舒心。”
但她的过去,也将随之不复存在了,再也觅不到半点它的痕迹。
“你,就是我的过去。”
是唯一鲜活的,清晰的证据。
“你定然也是这样想的,才会一而再的迁就我,忍让我,人前人后的护着我……甚至,让我杀你。可我却揣着明白装糊涂,仗着你的不忍,来算计你……当我抱着那种自私的想法时,我就已经输了……当初的事,主要还是因为你爹娘,并不能蛮不讲理的全算在你身上。”
“其实,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至少,是和你爹娘不一样的……你以前待我有多好,我都是记在心上的……可我,还、还是怕……比起承受孤独,去选择相信和依赖一个人,是更具勇气的事。可是,我不敢……我怕我一旦那样做了,就会变得很软弱……”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