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际里火烧的云彩随夕阳的余晖渐黯下去,夜色颇浓,不见了月亮。马蹄踩进泥土里,陷入薄一层的雪被里去,车轮辘辘地响,再无别的动静。
是否要点灯呢?
慕容暐朝向天际微弱透露的光明,四下已有兵卒将火把点燃,他的眼前明亮了一些,却似微不足道,火光映照下只有悲哀的人的面目,前路仍旧漆黑而迷惘。
“景茂。”
慕容暐回过头,慕容德由是轻呵一声,赶马至他身侧。
一刻念起的非是高头大马上山峰一样的人影,而是局限于豪华的车马间佝偻蜷缩的亡人。目神的恍惚就成了记忆的模糊。
“月亮还没出来啊……”
慕容暐有几分感触似的,喉头一哽,他长久地不说话,慕容德却更像是在等他开口,二人一直沉默了许久,直到眼前的道路崎岖起来。
“其实,就在乌云之后啊。”
慕容德颇有几分欣慰似的:“不如拨开乌云呢?”
慕容暐像在神游,语如游丝,飘乎入了耳,绵绵地无力:“谁有这个本事呢?”
慕容德还想要说些什么,他卯足了气力,要开口,却被一句突如其来的后话打断。
“再说,不是有火光吗?”
慕容德眉峰局蹙,终于深深地叹息,他回首去看身后辘辘的车轮,举起手来示意,四下都不再前行了。
他从腰间抽出佩剑,鞘与剑刃推磨留下划痕,尚且在斑驳而古旧的鞘口不足一提,慕容暐心如绞拧入坚硬的麻绳,很快连气息也难以上浮,他的目光游离车厢与白刃,发颤的指尖触及剑柄。
“庄王灭陈,能弃夏姬。”
他终于将剑握入手中,慕容德目光深邃,挥指军队向前,留下孤单的马车仍旧驻足于黯淡的夜色中央。
慕容暐深深地吸气,像要将遮盖月色的浓云都吸入肺腑,他握紧佩剑,握住缰绳的手指泛白。
“阿干西,我心悲,阿干欲归马不归……”
夜里不睡觉,还能做什么?
铁剑落地未能打断从马车里传来的歌声,张婧娥手中攥握的刺绣有流云的图案,云的尾巴拖得很长,像是单只的翅膀,要飞到更高的天上去,她的眼睛里浸满泪水,声中却刻意压抑着颤抖。
长兄懦弱,又多疑,身边没有信得过的兄弟,若说有,也只是他了。
慕容凤从睡梦中惊醒时,时候尚还未至清晨,他颇觉枕被彻凉,打开窗,才看清原是下雪。
两封拆看过的书信藏在枕角的针线里,他将烛火点燃,针线撕扯开来,单薄的布帛燃着落入漆黑的炭盆,扑灭的火花又活了起来,却不见室内暖和。
他卧在榻上,闭起眼睛,又是方才的梦境,一切又在漆黑的幕布里重演。
他梦见,邺城皇宫里的竹已有宫墙那么高了,曾经的宜都王府有了新的书房,漏雨的屋顶修补好了,院里的小溪在冬天也不会结冻,中山王府的车架如约在门前,慕容泓领着慕容觊,模样一点也没变,连个子都没有再长。
慕容凤觉出眼角的咸湿,耳蜗里尽是汇聚起的冰凉的泪水。
可是……
他兴冲冲地走出去,却见慕容冲已然驱车走远,他追着追着从车窗握住了他的手,却见他目光淡漠,像是未见他人一般,他的嘴动了动,只是说你要保重。
保重?保重什么啊?
他回到府门前,连慕容泓与慕容觊也离去,他走进院子,只有颓败的荒草与枯井。
“道翔?”
门前落下漆黑的影子,像是循着他房中的火光而来,唤声虽轻快,却叫破落的床顶落下沉灰。
慕容凤从恍惚中回身,起身将大门掀开一道微渺的缝隙,雪落下来,随着风进了屋子,落到炭盆里成了一汪水,一缕烟。
翟真身携寒风,面色红红的:“我怎么也睡不着,见你房中有火光才来的。”
慕容凤目光滞涩于碳炉前的水渍:“外面下雪了?”
翟真被问到莫名,半晌才答:“是,下雪了,趁天还未亮,你我不如早些出发。”
慕容凤志气窗子,去看窗外的雪地像一床棉被,可天色仍旧是黯淡的。
他隐约摸索到了床前的行囊,而天色已然明亮起来。两封信的灰烬沉于漆黑的炭灰,再也不见了踪影。
一封是:父王至邺,速奔。
另一封是:秦之将乱,如约会于关东。
平阳大乱。
怜生与女婢卷了行囊逃出太守府时,城门上正悬着父兄的首级,母家的府邸里,是母亲悬空在房梁上摇晃的身体,她的双腿发软,眼前是昏黑的重影,脑袋重得很,像是要仰躺下去,腹部阵阵的绞痛却始终吊醒着她。
“夫人!我们去哪啊?”女婢搀扶着她,像是使尽了气力在呼喊。
怜生跌撞在凸起的大石,隐约有温热的血液浸湿裙裤,她既畏惧,又在庆幸,兴许血再流一会,她就能无声地解脱了。
女婢将她扶上车,驾车的马夫挥起了鞭子,车轮碾着石铺的道路一直滚,怜生倚在车壁,血液像是湿了鞋,腹痛却仍旧未止,她替自己数着时间,直到耳边清净了。
女婢看出她在张望,小心地握她的手,说:“夫人,我们出城了。”
怜生面上有失望的颜色。
女婢依她神色的苍白有所畏惧,哭啼啼地又问:“夫人,我们去哪啊……”
怜生想起黄昏时,她站在余晖里,而他骑在高高的马背,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低下头捉住她的手,只说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