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立于正门前,板正着腰身,幽暗的灰黑色眸子隐匿于两道狭窄的缝隙,似与平素无什两样。慕容冲停下脚步,第一次如此正面而仔细地审视于他。
他想他该是对那位幕后的大人物有所了解,至少他们相对着拥有过一两段晦涩的谈话,彼时那人声音低如钟鼓,却又像一碗醇厚的美酒。若果说他对情绪的遮掩是拙劣甚至一塌糊涂的,那么那人才是真正的深不见底,他洞悉自己心中所想要达到的目的,并且会一步步毫无纰漏地去达到它。而对于他——慕容冲来说,他有时甚至会搞不清楚自己前一刻在做些什么。
就譬如他如今微微仰头,能看见漫天的苍白,却不知如何面对。
王洛,应该可以说是他的影子。
慕容冲的心底突然被恐惧盖上了一层极为厚重的阴影,或许他早就知道了呢?他想。
就像慕容箐,她甚至不曾质问过他,便能够认定是他了。那么……
再或许,不必说那个人,就连那位最能执掌他生死旦夕的人物,也早已知晓了一切。他们按捺不语,是为了些什么?
“郎君。”
猛一抬头,那张毫无情感可言的面庞近在咫尺,慕容冲吓得退了一步,便看到王洛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郎君,您去哪了?”
慕容冲没有说话,目光游移一侧,眉心不受控制地纠结一团。
王洛的语气似乎较之平常要柔软一些,他微微弯下腰,又道:“郎君,雨虽停了,还是进屋吧,新兴侯已都为您准备妥当了。”
慕容冲试图放松,抬了抬下颔,试着开口道:“如果我不想待在这儿,陛下会怎么想?”
“郎君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王洛问。
慕容冲迟疑了足有一刻,点点头,却立即换了摇头。
“郎君不是不能适应,是早已适应了。”
慕容冲的瞳孔骤缩,骨节如生了锈,只能一寸寸地移动,他直直地看进王洛的眼睛,那人低下头,巧妙地回避过去。
“你……你什么意思?”慕容冲问。
王洛没有回答,只是拱着手缓缓地向他行了礼,而后侧身道:“郎君,请吧。”
噼啪。
到了晚上,又开始雷电交加,窗外淅沥沥地下着雨,似是有滂沱之势。慕容冲蜷缩在床角,用一床棉被将自己整个盖住。
他梦见他死了。
一把巨大的砍刀落下来,将他拦腰劈成了两截,清清楚楚毫不含糊的疼痛之感,却尚存着微薄的气息苟延残喘。他看见周围许多的人围了上来,对着他指指点点,待看清楚了,其中便都是过最为往亲熟不过的人。
咚咚。
慕容冲终止了浑身的颤抖和满脑子的诡异想法,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正能看到门前一道闪电劈来,照出一只漆黑的影子。慕容冲喊了一声“进来”,却因为声音实在太哑,而几乎作废。
“进来。”他重新喊了一句。
门被推开来,慕容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在揉皱的枕席之侧摸索,直到攥入了一样冷冰冰的锥器。
慕容泓一步步朝着他走过去,面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的眼睛红红的,半阖着,快要到近前,他停了停,过了一会儿,全熄的灯烛点亮了几根,室内总算明亮了一些。
“我……”慕容泓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我记得……你小时候怕打雷。”
慕容冲怔了怔,这样的场景略有些熟悉,他却不能够记起来了,所以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是吗?”
慕容泓的目光有些飘摇不定,他仰起脖子,叹了口气,又沉又重。
“七哥一向最不屑见我,如今是来做什么的?”
慕容泓闭了闭眼,像是无法回答这一问题,之吞吞吐吐道:“我……我不知……”
慕容冲突然笑了一声,清冷而寡薄,他的手在身侧攥成了拳头,面上却毫无所谓似的:“七哥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这世上谁是干净的?开口就是了。”
慕容泓的面色涨得通红,猛然一股暴怒的情绪像脱笼的猛兽,他一下子扑向慕容冲,拽住他的衣领。
慕容冲的腰背撞在床角,一阵拆骨的疼痛。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算什么?”慕容泓几乎是在喉:“开口求你?你看你现在这自甘堕落的样子,我恨不能杀了你!”
噗呲。
慕容泓一愣,随即缓慢地将目光移至肩侧,利器钻入骨肉,不深不浅,却该是用足了力道,鲜血顺着流下来,有一滴落到身下人的脸上,那人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仅是目光就已如另一柄在手的凶器了。
慕容泓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也是。”慕容冲说,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甚至像是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单调地做着口型。
慕容泓只觉得肩膀上再痛,终究不过内心撕裂一般,他的面目生硬地纠结一起,慢慢地向后撤回身子,噗呲,那利器顺势从肩膀的伤处滑了出来。
慕容泓站直了身子,他如今的身量已如一个成年人了,笔挺而壮硕,他回过身去,背影却显得格外落寞,他一步一步跌跌撞撞走到门前,却似不急着开门,突然间出手将近门的漆案掀翻在地,随着一声巨响,天边又绽开一记闷雷。
“啊!”他不知是冲着谁大喊了一声,随后低下头来,咬牙切齿却是泪流满面,他终于推开了门,径直地走进了雨里。
慕容冲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似是近日才有的习惯,仰头看了眼房梁,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