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卫泠正在房里裹着他给的大披风发呆,忽然帘子被掀起,带入一阵冷风,一个高大的身形来到眼前。松烟桐烟忙行礼不迭,又要去倒茶。裕王摆摆手道不必,只问他:“阿泠,可要出去骑马散心?”
骑马?卫泠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他,英挺的男人神色间藏着罕见的温柔。他心底那根弦被轻轻的牵扯了一下,钝钝的疼。他仔细看着他的脸,目光抚摸过每一道锐利的线条,心酸又甜蜜。这个人,仿佛给他下了蛊啊,这么喜欢……喜欢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日光浅淡,衰草连天。裕王骑马带着他,没让人跟着,一路小跑到了平原深处。
北风呼啸着在周身旋转肆虐,扑到脸上仿若刀割。卫泠把自己埋进他怀里,前方是四野茫茫,背后是宽厚温暖的胸膛。马背颠簸,他的下巴轻轻点着他的头顶发心,偶尔说一两句话,告诉他这是哪里,那是什么。他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搂着他的腰,无意间一低头,嘴唇恰扫过他的耳朵尖。小侯爷像忽然被过了电一样,浑身酥麻,从里到外软了下来。他半扭过身体,手抵着他胸前,抬头看着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想起曾对他说过的:阿泠心悦王爷,虽百死亦不悔。
就这样吧,若有什么罪孽报应,落我一个人身上好了。
嘴角牵扯起一个悄怆的弧度,他抿抿嘴,努力对他绽开了自己最好的笑容。
彼美人兮,色若春花。
两人都没发觉,遥遥的,一小队骑兵正自经过。队首白马银甲的少年,一侧脸恰恰入目了这一幕,呆滞了一下,脚下却未停,只是频频回首,面上开始蔓延起阴云与惊疑。
金乌西坠,烛影流红。
忽然门被砰的推开,一个声音大声叫着:“父亲,急报!”冷风猛的灌进来,夹杂着卫兵惊惶的声音“小王爷你不能进去……”
惊破一室旖旎。
小世子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呆在门口,怔怔看着眼前的场景:山精树妖般的少年,长发披散,衣衫半褪,跨坐在精壮男人的腿上,吻的难解难分。
被巨大的破门声惊醒,裕王眼中瞬间爆出杀意,一把拔出枕下匕首,见是自己亲生儿子,这才生生止住去势,硬偏了方向,一刀扎入床沿。
“嗯……?”尤未清醒的卫泠滑出诱人鼻音,失神的漾着水光的杏眼半眯半睁,面上红云若烧,慢慢转向来人……只一眼,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面前,启欣目眦尽裂,眼中迸出血丝,牙咬的咯咯作响,身体仿佛站立不住一般轻轻晃动。许久,他胸口起伏,终于举起拳头扔过一个纸卷,一字一顿道:“皇上……驾崩!”
然后,转身一把推开呆若木鸡的侍卫们,挾裹着风声大步而去。
14.
皇帝走的并不算体面。
正月十五元宵节,民间张灯结彩,宫里自然也是争奇斗艳,各出百宝。新得宠的王美人亲手包了汤团,撒娇撒痴的将老皇帝哄了来。按规矩初一十五该是歇在皇后的坤宁宫的,皇帝拗不过小美人,午后驾临了她的春禧殿。谁想,一口糯米团子梗住喉咙,等不及太医狂奔而来,曾经叱诧风云的一代国君竟就这样去了,享年五十七岁。
闯下弥天大祸的王美人没等人来拿就利索的一根白绫自我了断,只可怜了春禧殿上上下下几十人,悉数陪葬。
关键时刻还是皇后镇的住场,流着眼泪快刀斩乱麻处理好一切大大小小枝枝节节,该杀的杀该堵的堵该瞒的瞒,老皇帝变成了“暴疾而亡”。大致妥当之后,皇后“哀毁过度”,终于病倒,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的交给了太子。
随着皇帝年迈,正当壮年的太子早就开始陆续插手朝政,近两年更是以储君之名,行监国之实,因此皇帝暴毙虽然给朝廷上下带来巨大震动,大周行政机器的运作却几乎未受影响,依旧在原有轨道上高速运行。
大行皇帝的丧仪办的空前隆重。小殓、大殓、迎梓宫、停灵、举哀、祭奠……一切依足规矩,极尽哀荣。皇后领着后宫妃嫔和外命妇们披发去簪,衣麻素面,哭到几度晕厥,亏得福宁长公主等几个贵妇时时在旁小心照顾着才没出大事。太子一身孝服,悲伤欲绝,十分憔悴,几日下来便瘦了一圈。与臣子们例行处理政事时,每每提及先帝仁德,便伤心哽咽几不能语。臣子们震撼感怀之下,纷纷恳请储君顾念身系一国命脉,千万保重身体。接着,便有人开始上疏奏请新帝登基事宜。太子怒而驳回,道是先帝尚未入土为安,为人子者,自当以孝为先,岂可本末倒置。只是这样的奏折越来越多,如雪片般涌来。太子一驳、再驳、三驳无果之后,终于在二皇子率众跪请恳求下,勉为其难点了头。
新帝登基大典,就这样如火如荼的筹备起来。
国家振荡,新帝登基,从来都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对内对外恩威并施之余,必须要有铁腕人物随侍一旁武力震慑。等不及遣信使快马传令,新鲜出炉的昭宁帝,一面照规矩派遣钦差持黄绫圣旨上路,一面动用特训的信鸽,直接手书要求最信任的裕王即刻领兵回京镇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