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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思安最担心的问题不得不拐回“晚上自己能睡在何处”上。
此前思安一直安身在农户家的灶台前。
那天被丽娘赶出来时天色已晚,思安无处可去,还是他们住的这户农户主人家把他带到厨房,又捧了一捆干草让他铺盖。说是厨房,其实也就搭了个草棚,棚顶早因失修漏风。
丽娘娘家也是从叛军厮杀中逃出命的,她家家大业大,带了不少用度财帛,虽一路丢失不少,却还能让丽娘维持与村野乡妇相比截然不同的光鲜亮丽。
思安挪进屋子,丽娘正使唤户主家的女主人打水伺候她洗脸。丽娘眉梢都没抬一抬,妇人看了思安一眼,默不作声低下头。
思安慢慢靠近外间的土炕,那里只铺有一张破席子,早晨思安还被丽娘堵在边上,现下那处是思安今晚最希望安身的所在。
屋里默默无人说话,丽娘终于忍不住,绢帕一把砸向水面,斜飞的水珠沾湿了妇人布满补丁的衣襟。思安也吓了一跳,才沾了炕沿又跳起来。
“滚!”丽娘低声道。
女主人忙收拾东西出去,背影有些佝偻。
思安鼓起了勇气,对丽娘道:“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滚出去!”丽娘又道,显然是十分不高兴了。
思安却不打算就此退缩,梗着脖子道:“近日入秋了,我想留在屋里歇息,夜里能不能别把我锁在外面了。”
丽娘登时火冒三丈,厌恶道:“就凭你还想睡我屋里?”
思安忙摇头:“我、我不是……没有那个意思,只要让我在屋里呆着,夜里我就在外间,哪里也不去,你当、当我不在……或者我给你守着门,我保证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说。”
丽娘闻言有一瞬间神色复杂,总算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瞧思安,点绛的唇瓣抿出一抹笑:“看不出来啊,圣人竟有如此心胸。”
思安语塞。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在得知妻子与别人有染的时像自己这样吧。
但他怎敢把丽娘视作“妻子”。
“可是……凭什么你想守我就要让你守着?你给我滚,再不滚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丽娘话锋一转,抓起桌上的物件,无论什么胡乱向思安砸去,甚至劳动一双纤纤玉臂抄起了门边的棍子。
思安无法,只得退出来。
灰溜溜走到院里,朝厨房小棚子走,还没走近,就发现两个小内侍已经窝在他铺好的干草堆旁,思安驻足看了他们一会儿,小内侍也望着思安。
最终思安没有说什么,推开柴门出去。
即位以前,思安是和其他皇子皇女一起挤在一处歇息的,当了皇帝以后,奉成一才让他搬到这户人家。思安想,或许夜里再回去和其他人挤挤也好。
尽管温行带的人多自行扎营,但他们所处的村落太小,多了这些人马,狭小的村路立刻拥挤不堪,人声马声此起彼伏。
思安有些害怕,有意无意避着人走,难免做出些摸墙爬洞鼠辈行径,大景列祖列宗在上,若是知道此辈出了他这样一个子孙还继承大统,恐怕要生生气活过来。思安却也顾不上许多,他一瞧见那些人明晃晃的铠甲和刀枪就害怕。
也合该他运背,不知怎么就到了温行和他部下落脚那间屋子后,本来他也没打算多停留,可屋子周围有卫兵巡视,正好在思安经过的时候巡了过来。
思安心一慌,闪身躲到草垛后,哪知卫兵寻好位置扎好火把就地站定不动了,似要驻守,思安出不去了。
温行那间屋子后窗半开,里面透出烛火的光亮和人影,时而飘过来如私语一般的人声,离得远些,听得并不清楚。
近秋虫草皆歇,四周静谧,头上一轮明月朗照,恍惚竟让思安想起母亲没过世时两人相依为命的时光,好像也是天将近秋,也有一轮明月,母子两人搬了椅子在庭院中闲坐赏月。
狭小的隐蔽处让思安不由得放松下来,无人知晓也无人来烦扰,渐渐松开绷紧的肩膀,脑袋竟渐渐有些迷蒙,眼见就要睡去。
忽然窗内传来一声断喝:“格老子的,这帮阉人就是难缠,叫我说不如干脆一锅把他们端了,那小皇帝也端了,看他们还跟爷爷瞎扯!”能听得出发声者已是尽量压抑,但那声音雄浑,还是传到思安躲避之处。
像一盆寒九天的凉水泼出,瞬间浇灭了思安的睡意。他哆哆嗦嗦爬起来,冷风一吹才发现已经更深露重。
他这里一动,守卫的士兵立马发现。
“谁在那里!”
窗里的人也闻声警觉,立刻推开窗户。
思安连滚带爬溜出藏身的草垛,绝不敢回头,兔子一样朝火把光亮不能照到树丛窜去。卫兵一开始没防着居然能藏个大活人,看见思安出来马上要追过去,窗户里的温行挥手制止,这样稍稍停顿的功夫,思安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听声音是越跑越远了。
温行吩咐几句,令士兵再次巡查各处,必不能再有疏漏。方才站岗的一队人自去领罚。窗户才重新掩上。
屋里坐着的是温行的属僚和几位副将,因南线战事未歇,温行并不敢带太多人随行,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武将正是刚才惊醒思安声音的主人——骆仁旺,另一个也是武将打扮,面容却比一般武将俊秀,名叫杜卉。二人早年与温行结拜,平日皆以兄弟相称,骆仁旺抹一把胡子,惊愕地看着温行,“大哥,刚才那个是不是……”
杜卉“噗嗤”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