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方才破晓,仍是夜间的模样。
顾延章站在皇城外,与数百名贡生一道,耐心地等候着宫门打开。
士子们三三两两围在一处,各自说着闲话,或讨论一会殿试可能出的考题,或说一说礼部试的排名。
“哪一个是顾延章?”
有人小声问道。
“不识得。”
“你不是延州出身吗?听说那顾延章解试也是头名,同州学子,怎会不识得?”那人狐疑道。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一批延州出身的贡生,有几个当真是延州人?你且看那楚州张挺、并州王瑞来、合州秦仲楷,如今哪一个名后不是跟着‘延州’二字?”方才答话的人又道,“听说那顾延章籍贯蓟州,同其余人一般,特来我延州应考,便是为着得一个户籍好点状元。”
礼部试发榜到如今已是半月有余,士子们看到黄榜上排在前头的,一水的延州出身,便是当时不明白,回去细细一琢磨,十个里头有八个登时就懂了。这里头的奥妙,只要一点破,其实半点价钱都不值。
他的口气里带着几分酸溜溜的,道:“这一个两个才子都来挤占,果然名利动人心,为着一点半点的好处,连出生乡贯都能改,还有甚不能改的!的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聚在他身边的,都是不知名的贡生,此刻纷纷附和,时不时看看站在宫门前方的那一群人。
那些都是礼部试排名靠前的士子,泰半都有才名,更是有近半“籍贯延州”,此刻都安安静静地排在宫门前,并不说话。
顾延章站在角落。
他选的这一处地方本来是因为人少,不想因离得偏,说闲话十分方便,倒是引得聚集的闲人越来越多。
听着这群考生对才子们大加指摘,好似改籍应考乃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一般。而自家这个会元更是成了诸人口诛笔伐的重点攻击对象。
顾延章只当做笑话听——能进殿试,多半都有文才,说骂起人来,半句脏话都不带,尖酸刻薄外头套了一层文绉绉的皮,引经据典,实在是颇有意思。
世上哪有占尽便宜的事情,如果当真能因着户籍得了状元,占了十足的好处,便随他们说去,又如何呢?
并不会掉一块肉。
况且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堂堂正正延州人,往上翻三代,均是延州出身,虽然只是个商户,可家中惯来修桥造路,施粥放药不说,自家又才献了偌大家产,再往前,清菱父兄死国死社稷,这些个士子,又凭借什么来嘲讽。
哪怕将来再多人把这事翻出来,也不过自讨苦吃,碰一鼻子灰而已。
想到家中娇妻,顾延章面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淡淡的微笑,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
——早间叫她不要送,偏要送,也不晓得此时到没到家。
真想要晚些殿试,近些日子小家伙心疼自己温书辛苦,要什么都应什么,夜间更是怎么亲怎么抱都不躲……简直叫他……满意得不得了……
下个月就能及笄了,到时候他亲手插簪,簪子……嗯,用什么簪子才好呢?
顾延章还在想着,不妨远处一个人直直朝这边走来。
来人很快走得近了。
有人低声道:“那不是杨义府吗?”
“礼部试排第四那个?”
“听说是厚斋先生的亲传弟子,范大参看了他的文章,都夸了又夸。”
众人纷纷小声议论着,等见到那杨义府穿过自家这一群人,朝着角落而去,均是满腹狐疑地住了嘴,循着他的方向望去。
“延章!你竟躲在此处!”他脸上满是笑意,行了一礼,道,“见了放榜,便想找你恭贺一回,不想半个京城都翻遍了,连个影子也未有寻到!”
又道:“听说好些权贵官人都在寻你,偏生大柳先生不在家中,竟似没人晓得你在何处!你可真是神出鬼没!”
两人自蓟县最后一回见面,已是过了半载有余,杨义府这寥寥数语,还带着调侃,登时就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近了。
然则他这几句话,却是同时又把顾延章的身份给暴露了出来。
旁边那一群人顿时哗然。
“原来他就是顾延章!”
“大丈夫须要堂堂正正,躲躲闪闪的,偷听旁人说话,算什么气度!”有人低声讽刺道。
顾延章不禁皱了皱眉。
自家站得这样偏,意图很是明显了,杨义府特意找过来,还把身份都点了出来,又说些什么“权贵官人都在寻你”的话,虽然面上行事挑不出半点毛病,还透着亲热,似乎只是单纯想要恭维而已,可就是让他觉得有点古怪。
顾延章在保安军的转运司中协理了月余,又经历了许多事,遇得那些个宦海、官衙中历练了数十年的胥吏、小官,例如郑显,例如孙践,例如转运司中给他下绊子的小吏,对人对事,早不似当初。
这杨义府是怎的回事?
按其人从前的机敏,并不该有这番举动才对。
他拱手回了一礼,道:“原来是义府,承让了!文章本无高低,排名上下,不过侥幸而已。”
又闲聊了几句,问候了一回钱迈。
两人站在一旁说着话,旁边的士子们纷纷为着瞩目,个个侧着耳朵偷听。
正当此时,伴着撞钟声,宫门从里头被推开,阁门使走了出来。
见得门开,宫外的贡生们忙屏气凝神,不敢再说话,生怕压下了天使的声音。
“诸人按号排队。”
阁门使只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