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抬头看他,咬牙点了点头。
这少年人在屋内明亮处一映,眉眼竟颇为温秀柔和,只是神色不太爽朗,看多了稍为嫌腻。
追命却未在意,他看过的美丑奇怪,两只手都数不完,寻常范围内的容貌实在已很难引起他的兴趣。
可等他送别了那带路的,再回头看时,才晓得这少年绝不能算是普通的人。
至少,谋生的活计就很不寻常。
那少年郎君款款站在桌边,伸手已将腰带除下,神情再不复先前微愁和轻恨,反倒伴着灯火一起盈盈暗送起来。
他手指翻动时也像柔柔的草叶迎着风舞动。
“宝晴是服侍官爷就寝的。”
追命差些没将口水吓喷出来。
——这什么事?!
他没来得及阻拦,那少年已把穿在外面的衣衫除下了,贴身着的竟是女子服饰。
“你赶紧住手!”
追命后悔不迭,直恨自己怎么不去赴酬谢他的酒宴,再惹人烦也总比这波澜不息的惊吓好千百万倍。
他这一想却已大概明白,那位刘老爷精于官场往来逢迎之道,活该自己顶着京城名捕的头衔,师父还是诸葛小花,又怎么可能被放过,既然请不出来只好将意思送到驿馆,以表拳拳之心。
这心意礼物追命一点都不想要。
早前朝野传遍的风言风语,闹得虽响,可也过去那样久了,追命哪料到竟还有外官记得。但他又一转念便即刻通晓了,当官的将官场上事无巨细地记住,就好比他们要把江湖中的人和事上数三代也谨记于心一般,都是必不可少的基本功夫,有时可比拳脚更为重要。
然而眼下之急,是得把这小子赶走啊。
——否则我堂堂清白之躯……嘿想啥呢!
追命心思像闸口盘车一样噔噔直转,就没在意那小郎君淡染艳色满含情思的眼睛。
幸亏没看见,不然许就呛死在场了。
“…官爷?”
他穿一身藕色xiè_yī,鞋也不知怎么就给蹬离了脚,边柔声细问边软似无骨地往追命贴过去。
贴了个空,一踉跄都有点跳舞的味道,面上还害臊那样飘起了红云。
——天!
追命狠拍后颈,抓起少年扔在桌上的衣服往他身上一抛,从头盖个严实。
眼前清净,追命终于找到机会收起后背的寒气,冷冷说道:“男娼近来可不合律法,得要送官惩处的。”
“官爷就是当官的,可真要把宝晴送去挨板子吗?”这宝情将衣服掀开,眨眨眼睛笑问道:“奴的下截打烂了,爷不心疼?”
“好生说话!”
追命只觉头皮又要炸开,眉毛一皱啧道:“你快走罢,我不抓你,谁付的银子找谁去。”
“宝晴不知,奴是专为官爷而来,爷何须管哪样多,只让奴陪着乐上一乐,”他把外衣掀掉,抬脚又向追命走去,步子依然似舞:“爷,宝情的滋味可是销魂,爷尝过怕要不舍得奴走。”
每句话都让追命的脑袋止不住地摇。
此间房无窗,但总有门,追命尚在摇头,却闪身越到少年身后,已将门推开近半。
少年傻在那里,不晓得眼前的人怎么突然没影了,而后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吓得他猛一哆嗦。
“唉……你偏不走,那我须得走了。”
再待下去,自己未准还要遭受更多惨无人道的折磨。
宝情一听又急又怕,扑过去又是一空,偏他不死心,紧爬两步堪堪抓住了追命衣摆:“爷!官爷!您可别要害小的性命!求爷——”
情急之下,强捏的嗓子也放开了,声音登时清爽许多。
追命在被抓住的同时已经停下步子,驿馆尚有别人,这样出去要人瞧见,恐怕算不上什么好事。
他站定不动:“你能穿好衣服正经说话?”
“能能!只要爷不走,怎么都行。”
“叫什么名字?落籍在哪里?刘大人让你来的?为何说我走会害你性命?”
“……甘祁涵,”他已规矩穿回衣服,眼睛却不敢看面前的烛灯,只是抬头扫了一下追命,又极快地去瞧自己的脚趾头:“小人现在仁兴镇琅箐榭住着,刘大人说有京中贵客要招待,妈妈送我来,明天才使人接,回去妈妈要查身子,若是我给知道没陪过客,要穐天不许我吃饭,可能还会打呢。?/p>
“官爷,小人实在不经饿,更遭不住打啊!”
追命皱起眉头看他,瘦弱样子恐怕饿三天真就没了活路。
饿,当真太难受。
“你说你,年纪这么轻,”追命长叹一声,颇有点和蔼地笑了笑,忽然又露出些狡黠:“眼下没人看着你,何不趁机会逃走,去讨点正事做,以后再不用担惊受怕,摆笑陪人。”
甘祁涵给说得呆住,难以置信地抬头瞪着追命,半晌才怯怯地问:“您…您到底是什么官啊?”
“嘿,小小年纪记性却差,不是说过,满江湖走的捕快。”
“小人年纪不小……”甘祁涵脸色竟怅然起来:“我不逃了,命定如此,再逃也没用。”
“嗯?这样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