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春水。”宋璟几步迈了过去,拉住那人干瘦的胳膊,“跟我过来。”
宋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心里的火不受控制的跳动,这家伙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他把春水当做了朋友。
在药圃崖上擦肩而过时,那哀愁少年一声压抑的委屈停住自己的脚步。
在宁静平和的书房中,安置下一张突兀的桌子,摆放上品质上好的笔墨。
安静的在桌上放下黄橙橙的芒青果。
偶尔气愤的转身而去。却也气不了多长时间,依旧为自己想着。
时间很短,但足以接纳他成为自己的朋友。
春水像没有知觉的木偶,被宋璟拉回屋中。
在衣柜里随便翻了一件青蓝色衣衫与白色内衬扔给春水:“穿上。”
他自己这才另拿了一件外衫,背对着春水慢慢穿上,再转过身来,发现春水已经换好了衣服,寂寂的站在那儿,低着头,眉目忧愁宛如一池古莲深锁庭院,寂寥的盛开寂寥的凋谢,期间千年的美好无人能赏,世界只介乎自己一人,一个人一个人的,也就习惯一个人了。
“为什么要种植西醉花?”
春水没有抬头,睫毛遮住那双总是大雾弥漫的眼睛,低低声音一如既往的缓慢:“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为什么要种植西醉花?”
春水抬起了头,哀愁的眸子阴暗挑衅:“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我乐意这样做,你还能把我怎样不成?”
宋璟明白春水还在介意之前的事情,不可能不介意的,但是这与西醉花无关。
他试图解释:“我和妖孽没有关系,只是他一直赖在这里。今日的事,我知道很伤害人,但是现在请你正视自己的现状,你到底认识到西醉花会带给你什么吗?”
春水斜弯起唇角,侧头瞥向宋璟:“长在我身上的东西,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看,花瓣已经是蓝墨色了,再几年就可以完全盛开为墨色的,很不错是吗?我现在已经感受到各种感觉的衰弱,但我不介意。”
是的,不介意。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没有什么留恋的。最想的就是彻底放逐自己到一片无声息的黑暗之中,到时候或许就会有所追求了罢。
宋璟彻底火了,他的性子是冰原下的火山,平素严寒一片,严酷的寒冷下面始终是决绝的侵略色彩。
他很少爆发出来,记忆中也没有现在吼得这样大声——
“澹台春水,你当我是朋友,你立即把这花凋谢了。不就是被妖孽羞辱了么?这有什么?是男人就以后把场子找回来。我陪你。大不了拼了命了一死,总比以后像石头一样活着的好。”
春水不清楚什么是“场子”,但他的眉微微动了动,“朋友”两个字,“我陪你”三个字,让他又体会到了四年前见到萧青离笑容时的温暖感觉,忽然心中一阵委屈,带着淡淡讥讽道:“你怎样陪我?你的修为低的可怜,你凭什么陪我?你能帮到我什么?”
宋璟愕然,自己的确很弱,弱到只能是别人的累赘。谈不上实质的帮助,但是——
“我可以变得最强。”他有这样的信念,“我希望在几年后,在我变强了之后,你能够以健康的身体和我一起,讨回今日所受之辱。”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春水轻飘飘的说,他也那不清楚自己再想着什么了,很多很多,自小的修行,众人的仰视,不为人知的寂寞寒冷,被剥光衣服的耻辱无助,思绪杂乱飘渺,只觉得委屈,很委屈,这种话为什么不早些对自己说?为什么不能提前几年变强?为什么要让自己在注定无望中看见希望?
希望很渺茫。春水早就不会去期待任何人任何事,哪怕这人是宋璟,或是萧青离。
“我想这样。而且,”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目光坚定的宋璟,拉了拉唇角,“我不认为我是你朋友。”
但是,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但是,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啪”的一声。
很清脆,在小屋里分外清晰。
春水的头在话落得瞬间,被耳光扇到一旁。
“对,你不是我的朋友。”宋璟不后悔的放下掌心隐隐作痛的手,忽视隐隐作疼的心,一字一顿道,“我宋璟没有你这样懦弱优柔,不敢正视失败,只会逃避,只会放弃自己的朋友。这样的人,我结交不起。”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春水弯起唇,笑得跟哭一样:“早清楚不就好了,还这样多事做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打我耳光?”
说完,他反手一个耳光扇向宋璟,只觉掌心一疼,又是“啪”的一声脆响,瞬间打过宋璟的脸颊,心里有个地方,小小的碎裂了。
原来耳光这么疼啊。
宋璟直起脖子,看着春水慢慢变红肿胀的脸颊,心想自己也该是这样吧。
“现在,两不相欠,懦弱的大少爷。”他朝门口一指,不欢迎的意味很明显,这样子,唯一的一个朋友失去了,失去的这么容易,话说回来,这段友谊并没有开始的时间,或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本来,在诺大尘世找到一个朋友,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有些人或许一生都寻一朋友而不得。自己哪会那样幸运,才到异世便交到一个。
春水咬住下唇,干脆的转身往外走去,背脊微微佝偻,在背对宋璟的地方,左眼下方的西醉花悄然浮现,诡异的伸展,颜色微微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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