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跳,笑道:“怎么是孤看不上眼了?”
楚王冷冷地剔了我一眼,并不说话。
看着他隐于韬略的神色,我心中似乎有一根弦被缓缓地被拨动了……
我在楚王面前行了一个拜礼,额头贴在伏在塌上的手背上,请教道:“还请楚王殿下明言。”
楚王微微虚了眼:“古之治者,其政有三:王道之治用教化;霸道之治用威摄;强同之治取强迫。各有所施,不可易也。管子曰:“圣人能辅时不能违时。智者善谋,不如当时。”邹子曰:“政治政策,以匡救邦家也。适时则用之,过时则舍之。”由此观之,当行霸者之政时,却行王者之化,则悖矣。当行强世之政而行霸者之威,则乖矣。若天下大乱,人心诡诈,正道崩坏,为政者却要广陈德化,便犹如请求身份尊贵者去救火一般,善则善矣,可却不通于时变……
太子殿下既然放出狂言,要荡平天下异姓王,岂是盼几句教化便使诸王军灰飞烟灭么……
所以孤才说,《论语》《尚书》之类,按太子之意,可入不了太子之眼。”④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喟然叹道:“楚王所言及是,天下大定前,不宜实行王道,却能实行霸道……待孤平定天下之后,《论语》方才有用……孤闻楚王言,如大旱遇甘霖……”
他嘴角微微一弯,似乎像看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一般。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案几上:“太子果愿平定天下?”
我一怔,他眸中似乎不再平静,原本山峦刀锋般的目光一点一点的破碎,我几乎可以感觉到那瞳仁中的血色,好似悬崖底出深渊的嘶喊,那千军万马的奔腾……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又不落父皇猜忌,索性便垂了眼。
半晌,才听见额边缓缓的一句:“有志者,事竟成。还望太子不要忘记胸中的志向。”
我抬眼看他,沉沉地道:“孤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深深地看着我,半晌才缓缓开口道:“王道,孤无以授太子,唯有霸道。夫霸者,驳道也,盖白黑杂合,不纯用德。只求成就事业,不问为何成就;只论大体,不守小节。虽称仁引义不及夏禹商汤周文王之德,但扶颠定倾,摄定大统上,却可制胜。”
我再拜:“能得楚王为太傅,是孤的大幸。”
他点点头:“孤运来了一车兵书,太子都着人带回宫去吧,有不懂的地方,拿来问孤。”
“多谢楚王。”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起身道:“既然太子殿下没有别的事了,便先回宫吧,孤要休息了。”
我怔了怔,也起身着履,行礼道:“也是……楚王车马劳顿,孤叨扰多时……那……楚王好生歇息,孤便先行一步。”
说罢我便又拜谢了楚王,走出了楚王的驿馆。
烈日当空,我一瞬间的恍然。
阳光似乎要剥去我的皮肉般。在脸上照耀得滚烫。
楚王……
楚王……
我想用他,但早知了他的结局,我反而不知从何下手。
遮着眼睛,我抬首望向耀眼的日冕,
即使山林中群鸟长鸣,一齐展开翅膀去追逐落日的荣光,可是天边的浮云,在黄昏时仍会被染上血色……
太阳……也有坠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