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是个惯养的官家子弟,父亲更是兵部尚书,九卿之一,地位尊崇。这样的人老来得了这样一个伶俐的宝贝儿子,自然是极尽娇贵荣宠,恨不得将全天下它能够搜索到的东西都堆到儿子面前。可以说,昭元长到八岁,一直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不曾受过半分委屈,便也就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些骄矜的脾性。
天舫到底是修行之所,山中清苦,自是比不过那浮华尘世,吃实用度也是一切从简。昭元初时还觉得清粥小菜未曾见过,倒是新鲜的很。再过几日便再也受不了了,便动起了些歪心思,趁着云韶不在的时候也曾怂恿过师兄昭其,同他一同下山寻些野食。可惜昭其为人古板一些,认为修行全凭自身,不能破戒,自然不愿同昭元同流合污,是以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小师弟调皮的请求,甚至作势要去告诉云韶,昭元只得作罢。
劝说无法,昭其只得趁黑自己偷偷溜下后山,总能找到些兔子獐子,虽是并无捕猎技巧,可小孩却对自己充满了神奇的自信。
一个人慢慢在后山走着。后山坡势比前山陡一些,也没有太多正路。黑夜雾沉沉地笼罩下来,昭元小心翼翼地辨着方向,磕磕绊绊地一路下山,不多时,果然……迷了路。
远方的天际传来了一声闷雷,惊得昭元一个哆嗦,影影绰绰的林间仿佛潜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在黑夜中窥视着,正要择人而噬。沉沉的乌云铺盖开,山间的风吹得更加猛烈,风移影动,摇摇摆摆,刹那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竟是落下了雨点。
昭元终于觉得有些惶然,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一个人傻乎乎地跑出来,他再回头看着来时路想要回去,却兜兜转转,根本就找不到原路!昭元走了个神,脚底下一滑,就要摔倒在地上。
忽然后心的领子被人拎了起来,来人想必身量极高,将他如同小鸡一般无声无息地就提了起来。昭元一惊,还待挣扎,背后却传来一声清朗笑声。
“怎么?现在倒想起来害怕了。”
昭元炸起的毛一瞬间都顺了下去,认命般地垂下了眼皮。提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云韶。云韶在昭元出府的时候便知晓了,只是一直不动声色地跟在昭元身后,隐了身形,此刻见昭元险些摔实了才出现。
这个小东西倒是胆子大的很,若不让他知道害怕,这样的情况怕还是有很多回。
“是不习惯山中清苦,想下山,不修道了?”云韶晃了晃手,手中的昭元也像小猫一般,被拎着晃了晃。
“不是。”昭元瓮声瓮气道。
“那是吃不惯,想开荤?”云韶挑眉。
“恩……”昭元倒是有些破罐子破摔,只待师父的戒尺打下来。
没想到云韶倒是沉吟了一会,意料中的惩罚没有落下,反倒是带着他,几个呼吸间带着他离开了原处。昭元睁开眼看,二人竟是立足于山下的街市,街上不受小雨影响,仍是人来人往地喧闹着,酒楼茶肆还挂着高高的灯笼,一派热闹景象。
“师父……”昭元有些迟疑。
云韶不语,牵着昭元的手步入了其中一家正开得热闹的酒楼,两人落了座,云韶竟还点了不少菜色,荤素兼有,满满的摆了一桌,面上一丝愠色都无。
“师父这是?”昭元彻底地不解。
不光昭元发呆,连上菜的小二也频频看向云韶。想必是没见过这样清贵的道士,也没见过这样一齐开荤的师徒。
“为师知道你曾经娇生惯养,还是这么小的孩子,一时让你苦修定然是为难了你。”云韶道,“天舫门规极严,叛逃的弟子要在祖师像前跪抄门规,你这小小的身板,哪里扛得住……”
“这次所幸无人察觉,便这样揭过了罢。不过仅此一次,这次再回山你定要严律己身,静持门规,不可再作出逾越之事了。”
那夜之后,果然昭元便安分许多,沉下心来跟着云韶修行,不再提下山之事,进境一日千里。只是这个外表倔强,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徒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也会因为曾经家中的那场惊变而惊惶不安。那刀光血影和帝王的无情冷酷便尽数浓缩进了梦魇中,让他夜不能寐。昭元似乎害怕极了,却又无助极了,他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便再不缠着他的师兄昭其,也不愿同外人表露心情。他是那样的骄傲,又带着些不为人知的自卑。
可云韶都知道。那默不作声的关心便成了每个难眠之夜的安息咒。昭元不知道,云韶也从未提起。
直到很久之后,那缠绵梦中的一幕幕骨肉分离、血腥屠戮尽数被天舫飘荡的青云遮盖,变成了一个个五光十色的梦境。昭元才明白,那纷扰的万丈红尘,奢靡浮华的帝都,终是远离了。
昭元的天赋在十岁那年初现端倪。天舫的弟子虽有不少,进阶速度不一,也绝不缺融合境界的弟子,却未有十岁弱龄便到达“融合”境界的。这事竟然连大师伯云洲都惊动了,叫了昭元到他的洞府看了看,也感叹了一句后生可畏。
云韶倒是分毫不惊,只是照例给了些丹药。别人家徒弟眼馋的东西,云韶倒是糖豆一样地不怎么在意,总之这方面绝不短缺了两个徒弟便是。后来昭元有幸见识过云韶的藏宝室,倒是各样法器一应俱全,有用的无用的,琳琅满目。之后昭元再听到云韶一本正经地同来人说,“实在是穷”,便只得翻翻白眼了。
整个天舫都知道云韶喜欢喝酒,西北呛喉火辣的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