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铣正被他审得气势低落,闻言陡然凌厉:“小隐,谁告诉你不在侯府住?不住侯府你住哪里?”
宋微十分理所当然:“我跟穆家商行上京,自然该跟穆家的人住一起。”见独孤铣脸色不对,摆摆手道,“别动不动黑着个脸,听我说完。请问你是宪侯吧?你得上朝吧?下了朝估计还有活儿吧?难不成这假你能一直休下去?你有你的事忙,我住在你府里多无聊,进进出出估计也不方便。不如去七爷那里,你得空时我过去串门,或者你来看我。你要嫌麻烦,等过些日子我混熟了,另外找地方住也行……”
独孤铣苦笑一下。自己又自以为是了,忘了他多么喜欢自作主张。
然而这一回,却无论如何也由不得他了。
看他讲得眉飞色舞,独孤铣藏在几案下的手几次握紧又松开。
现在还不能说。在没有得到皇帝确认之前,谁都不能说。
事到如今,他宁肯所有的线索都是错误,所有的猜测都是误会,在不久的将来,收到天子失望的答案,开始茫茫人海中新一轮漫无目标的搜寻,而眼前这个人,依然是恣意奔跑的马,展翅翱翔的鸟,心甘情愿投入自己划给他的天地。
原本最有效也最可靠的办法,是把宋曼姬弄到宫里,交给皇帝审一审,真相自然大白。但独孤铣清楚得很,如果那样做,有些事,就真的可能无法挽回,迟早后悔莫及。
握住宋微的手,先前短暂的心虚动摇不复存在,语调沉稳又深情:“小隐,先试试看如何?往后……该换地方的时候再换地方。相识以来,我们何曾真正一起住过?你且在侯府住一段日子,试试看,嗯?”
宋微没说话。
侯门一入深似海,进去难,出来更难。
如今宋微心目中的理想状态,反而是许久以前独孤铣首次提出的进京方案:自己在京城开个铺子做甩手掌柜,或者去穆家商行讨个清闲的幕后差事,业余跟独孤侯爷谈谈情,说说爱,约约会,打打炮,近在咫尺,互不约束,能长久固然是福气,不能长久也好聚好散。
转念一想,自己都能妥协到这一步,对方当然早已不甘于停留在这一步。
他被独孤铣看得有点招架不住,莫名其妙就收回了目光,泄气般嘟囔一句:“那就先试试看吧……”
两日后,一行人离开申城,向东进发。进入青州境内,天气愈发晴朗。青州东面靠海,虽说大部分地区位于练江北岸,但总体属于大夏中部偏南位置,气候温和,植被繁茂,夏无酷暑,冬无严寒。腊月里下点雪很快就化了,并不影响交通。近处枯萎的草木与某些常绿植物交杂,五颜六色,绚丽多彩。而山丘上人迹罕至之处则累积了厚厚的松软雪褥,望去纯白一片。
比起温润的南疆,苍凉的西北,是另一种生机内蕴的冬意。
宋微很喜欢这天气。冷得人精神抖擞,却并不辛苦。
还是一路游玩,但再没有像在申城逗留那么久。如此走到腊月中,渐渐接近京城。这天清早,从京郊一个小村镇启程,独孤铣点了两名侍卫,嘱咐几句,那两人立即快马加鞭先走了。
然后对宋微道:“咱们也得加快脚程,天黑前才能赶到青霞观歇息。”
宋微听见“青霞观”三个字,咧嘴问:“玄青上人的青霞观?”
独孤铣知道他必定高兴去,笑道:“正是玄青上人的青霞观。”
宋微果然喜笑颜开:“呀,太好了!许久不见上人,不知近况怎样。”撇撇嘴,“我说你这人也太能憋了,居然才告诉我要去看她。”旋即想起另一个问题,“‘青霞观’都是女道士吧?咱们这一大帮男人去住,合适么?”
“无妨。‘青霞观’地方大得很,除了斋醮法事,也接待各方来客。这时节腊八已过,除夕未至,想必玄青上人不至于没空接见咱们。”独孤铣停了停,才道,“治愈皇上的宝应真人先前下榻青霞观中,大概还没走。除了他,应该不会有其他外人在。”
世外高人神马的,最有围观价值了。
宋微立即催马:“那赶紧的,天黑前必须到。”
独孤铣在后头笑笑,领着众人追上去。
中午在途中小歇片刻,吃了点干粮,继续疾行。将近黄昏时,抵达京城西郊狮虎山脚下,而青霞观,就坐落于半山腰上。
狮虎山名字起得威武,实则小巧秀丽。只因那最高的山峰形状奇特,正看像虎首,侧看像狮头,所处位置又恰是京畿拱卫之地,这名字便叫开了。山上原本就有个小道观,历史相当长。太宗迁都之后,皇室笃信玄门,将之扩建翻新,做了皇家道观。等到明华公主出家,长居此观,圣眷优容,更是大兴土木。
宋微等人来到山下,便见山腰一片金碧辉煌,飞檐画栋,高低错落。其时夕阳西下,阳光斜斜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映衬着背后山坡上的白雪,鎏金烂银,不啻仙宫瑶台。
山石俊秀,草木繁密。虽说已是深冬,道旁松柏仍然苍翠。上山的青石台阶宽阔整洁,显见有人勤加打扫。道观再往上就没人扫雪了,石径融入山体,无从辨识。也许因为松柏的肃穆与白雪的纯洁,衬得皇帝行宫一样气派的道观别有一种超凡脱俗姿态。
宋微欣赏一番,心里觉得玄青那样的人也确实该住这样的地方。
目测一下距离,捧着饿瘪的肚子,趴在马背上哀嚎:“饿死了!为什么不把道观建在山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