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扩建都城,费仲去各诸侯处刮地三尺,虽然诸侯多有怨言,看到雄伟繁荣的朝歌,还是觉得物有所值,只能忍气吞声。商王东征,之前照例应该又是一通横征暴敛,可是出乎诸侯意料的是除了粮草和登人,这次东征居然其他什么都没有要。诸侯这才知道在费仲的“宽进严出”政策下,扩都的费用只花了一半都不到,剩下的足以对付东征的军需。而朝歌的朝臣则是整天只看到额头上顶着胥靡烙印的小鬼坐镇指挥军队的后勤补给,对着每天进进出出不断变化的粮草、铠甲、登人、马匹、战车如数家珍。后备军需数以千计,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有多少还差多少,费仲甚至都不用看账目,就能报得一个不差。据费仲的夫人说,他就连说梦话都是在调集军需,如果敌人要刺探军情,只要把费仲抓去严刑拷问,大邑商的军事机密立刻就暴露无遗。而诸将闻言,都说费夫人言过其实了——何必浪费力气严刑拷问?只要费仲一天不在,军队的后勤立刻就会乱成一团,连战场都不用上,就直接败了。
龟甲占卜示“东征大吉”,于是受德派亲军卫队在黎地布置了一个威武雄壮的盛大会场,传旨各镇诸侯,举行大蒐(阅兵式)。
这是武丁征伐四方以来,最盛大的一次大蒐。大蒐当天会场上人山人海,战车成排,战马嘶鸣,刀枪斧钺矛戟林立,雄壮空前,威武绝后。诸侯之旅编成左、中、右三自,每自各一万人。步卒(步兵)、多马(骑兵)、多射(车兵)全部以铜胄装束,各执刀、戟、斧、钺、矛、戈、箭、镞等兵器,前所未有的象兵身披牛皮甲居高临下,更添睥睨众生之势。
高高的土坛上,年仅二十六岁的商王一身铜盔铜甲,手持金背青铜大刀,腰挎斩将青铜宝剑,骑着高头大马热血沸腾地审视自己的威武军队。可是从众人看他的眼神中,他看到的却是不信任。
商王太年轻,第一次御驾亲征,谁都不知道他的军事指挥能力如何;以前从来不曾有人用过大象打仗,如此大的动物如果听话自然好,但如果临阵退缩,只怕不用敌人打过来,大邑商的军队就自取灭亡了;两个胥靡出身的武将飞廉和恶来更是让太师闻仲、北伯侯崇侯虎等老武将觉得和他们并肩而战是一种耻辱;更不用说在出征以前,微子一方的人就在散布此仗必败的谣言。尽管受德一方也有恶来这块活公告牌,就连登人都看不起这个胥靡出身的多射,更不用说靠他的长舌来扭转朝堂上的舆论;尤其让受德寒心的是就连比干都对东征的结果不看好,只是没说而已;……
可是受德需要用军功来立威。如果在这时候退缩,以后他就再也别想抬头挺胸地坐在商王宝座上,更不用说推行改革,从根子上彻底整治腐败不堪的大邑商。
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场内的众人,场内的窃窃私语渐渐弱了下来,只剩商王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各位侯伯、酋长听孤一人讲话。人方蛮夷骚扰我边境已久,扰乱天下安宁。今日孤率兵亲征,敢烦各诸侯、酋长随行,务求一举平人方,保子孙万代永不再受侵扰。国家大事在祀与戎,众人不得有负孤一人旨意。”
诸侯众人齐呼:“商王万寿无疆。”却没什么气势。
受德觉得有些下不了台,正尴尬,一声清越的琴响划破凝固的空气:
对酒当歌兮江山如画
狼烟四起兮无以为家
鹏程万里兮嘶鸣战马
赞我殷商兮志在天下
“叔父!”是比干的嗓音!
和受德一样,众人从来不曾听过比干鼓琴,更是从来不曾预料到温文儒雅的亚相竟能在琴弦上拨出如此铿锵豪迈的曲调,都忍不住侧耳倾听。
比干的琴声和伯邑考一样极具感染力,但如果说伯邑考的琴声是营造出一场虚幻的迷梦,比干的琴声就是把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呈现在众人面前。琴声从空旷悠远渐渐转为低沉,仿佛风雨欲来前的沉默,压得每个人心头都沉重难耐,就连马匹都不耐烦地喷着鼻响,象群都难受得摇头晃脑,恨不得好好发泄一通。
琴声仿佛被堵住的洪水,土越填,浪越高,带着众人的心蓄势至极致,最后终于一泄千里:
雄兵百万豪情万千何等fēng_liú
人生百年莫道易逝壮志难酬
不畏艰险几度冬夏几度春秋
甲骨难载我英名常留
龙行天下猛虎啸谷威震群兽
顽石难阻长江黄河一路东流
冰封雪盖骄阳似火笑对情仇
天下不服我致死不休
过关涉险群雄争霸天地悠悠
沧海桑田长空舞剑一壶浊酒
铮铮男儿志在四方后顾无忧
天下皆为我大商诸侯
受到琴声的感染,所有人都开始跟着一起唱。随着铿锵的曲调,先前低迷的气势一扫而空,不踏平人方誓不回朝歌。
“好一个‘天下皆为我大商诸侯’!”受德策马一骑当先,“我们走!”
“商王万寿无疆!”这一次的呐喊声直响彻云霄。
可怜这副孱弱的身躯无法陪着你上战场,只能一曲高歌为你送行。直到出征的队伍已经消失在地平线,比干依然抱着琴,目送他们远征。
叔父一人就胜我雄兵百万。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朝歌,一直走出很远,受德回过头,似乎还能看到那个抚琴的白色身影,对着大军离去的方向长跪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